關鍵詞:敦煌學;正字;敦煌俗字;敦煌寫本;寫本學
摘要:20世紀90年代以來,有關敦煌研究的文章層出不窮,觀點各異。其中對敦煌俗字的研究主要是從俗字考辨、俗字類型之劃分、俗字審辨方法(應注意的問題)、俗字發展的受限因素、俗字與其他學科之關系等幾方面展開的,研究涉及的范圍及取用的材料較為廣泛,且研究手段呈現多樣化趨勢。但是在諸如俗字的分類、俗字傳播的受限因素等問題上仍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分歧,研究視野也不夠開闊,在材料的選用上還需要進一步拓展。
中圖分類號:H02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10)02-0050-05
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者們從俗字考辨、俗字類型之劃分、俗字審辨方法(應注意的問題)、俗字發展的受限因素、俗字與其他學科之關系等許多方面繼續對敦煌學展開研究,相關成果層出不窮。其中既有單篇文章,也有學位論文(如碩士學位論文有吳士田的《敦煌(壇經)寫本俗字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有蔡忠霖的《敦煌漢文寫卷俗字及現象研究》),還有專書,如張涌泉的《敦煌俗字研究》、黃征的《敦煌俗字典》都極具代表性。對這些成果進行系統回顧與梳理,有助于推動敦煌學研究的進一步展開。需要說明的是,本文雖然對于相關專著有所提及,但不作為本文的研究基礎,本文主要以單篇論文為論述對象。
一
(一)俗字考辨類
該類研究成果主要有于淑健的《敦煌佛經俗字誤讀釋正》、馬建東的《敦煌俗字舉隅——以寫本相書為中心》、鄭賢章的《敦煌音義寫卷若干俗字重考》、汪泛舟的《敦煌俗別字新考(上)》、葉愛國的《(敦煌俗別字補正)商榷》、鄧鷗英的《敦煌寫本(佛說地藏菩薩經)俗字考辨》、吳波的《敦煌俗字女旁替換現象管窺》等文章。
于淑健在其《敦煌佛經俗字誤讀釋正》一文中運用文意推斷、古文獻例證、金石材料的古文字形體、音韻知識等手段和方法,主要針對先賢們對敦煌佛經一些釋讀有誤的俗字重新進行考釋和訂正,共考釋了九個單字。
馬建東的《敦煌俗字舉隅——以寫本相書為中心》一文可謂是對張涌泉先生《敦煌俗字研究》的《敦煌俗字匯考》一編的補充,因為張先生在這一編中主要是以敦煌變文、雜曲子、王梵志詩等俗文學作品作為其研究的材料和對象。此文則補張文所未涉之領域,即敦煌寫本相書。可以說恰是因為所選取材料的獨特性,書中有些俗字在其他類別文獻中較為少見,特別是與身體部位、形態、名稱有關的俗字。當然對于這些俗字的考釋,對我們全面地認識敦煌俗字狀況,正確識讀敦煌文獻,必然大有裨益。
鄭賢章的《敦煌音義寫卷若干俗字重考》主要是對《敦煌音義匯考》中若干釋讀有問題或未釋讀出的俗字進行了考證與補正。該文主要從音韻知識、文獻佐證、異文比勘、佛經原文、字形比勘等方面重新考釋了敦煌音義寫卷中的七組字。
汪泛舟《敦煌俗別字新考(上)》主要從僧詩、蒙書、愿文、題記等材料中輯錄出四十余例俗別字進行考釋。此文區別于作者的《敦煌俗別字補正》這一姊妹篇的根本之處在于從以下三個方面新考之:即屬于一字為多字,或與某字義通互訓的;屬于古今通假與正俗字的;與古籍可通的,或混用于地方用字的。
葉愛國《(敦煌俗別字補正)商榷》主要對《敦煌俗別字補正》一文晦澀難通之處提出質疑并從用詞不當和解析錯誤兩方面來校釋,還針對敦煌文書中的俗別字校誤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新見解,所以是難能可貴的。但該文也存在些許不足之處,即并非對所有提出問題之處都能夠給以詳盡的例析。
鄧鷗英《敦煌寫本(佛說地藏菩薩經)俗字考辨》主要是對《佛說地藏菩薩經》中的幾個俗字進行了考辨,并且進一步考證出了這些俗字字體演變的原因和軌跡。此文對這一專書的十九個俗字進行考辨時,綜合運用了偏旁分析、異文比勘、歸納類比、字書佐證、審察文義等考辨俗字的方法。個別字的考釋極其凝練,但例證顯得略微單薄。
吳波《敦煌俗字女旁替換現象管窺》從文化視角切人研究敦煌俗字的女旁替換現象(主要從非“女”旁正字改換成“女”旁俗字和“女”旁正字改換成非“女”旁俗字兩方面進行論述),認為敦煌俗字女旁雙向替換現象與古代婦女社會地位的提高密不可分,即這種替換現象是對婦女當時社會地位的一種真實的反映和體現。上古婦女地位低下,到中古,特別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婦女社會地位日益提高,到唐代,婦女空前解放。反映在俗字上,就是與“女”旁字有關的換旁俗字的產生。而這也恰說明造字的觀念、理據改變了,人們對這些字的理解發生了變化,而這種變化與當時的社會風尚、社會心理是分不開的。
(二)俗字類型之劃分類
杜愛英《敦煌遺書中俗體字的諸種類型》主要從十二方面,即新造訛化偏旁類、偏旁訛通類、偏旁通用類、新生簡化字類、新造形聲字類、新造會意字類、構字部件移位類、改造構字部件類、增加構字部件類、減少構字部件類、草書楷化類、音節符號類等方面對其所搜集到的俗體字進行歸納分析。其中音節符號類相比同期的相關文章,是其獨有的一類,且分析得較為精彩。
張涌泉《敦煌文書類化字研究》主要從受上下文影響的類化、受構形法影響的類化、受形近字影響的類化、字的內部類化、類化字研究等五大方面對敦煌文書中類化字的校理作了闡釋。類化字的研究對探討漢字形體的變化規律,認識現行漢字的簡化和規范化現象以及整理和校勘傳世古籍都具有重要的意義,這也是該文研究價值之所在。
井米蘭《淺談(敦煌俗字典)中的俗字繁化現象》主要從筆畫和構件兩個層面來探討《敦煌俗字典》中繁化俗字的類型,認為繁化俗字主要是通過構件的增加、替換、移位、改造、混用形成的,能夠為漢字發展史研究提供必要的補充材料。此外,該文還提到政治對文字有干預作用,而傳統文字理論在繁化俗字的產生過程中也起著一定作用。
吳軍蘭的《敦煌寫本繁化俗字例析》關注的則是繁化俗字被忽略的一面。作者根據繁化俗字產生方法的不同將其分成四大類,并從增筆法、累增法、易旁法、類化俗字等方面分別進行相關的闡述和詳細的解析,以便我們能夠對敦煌寫本的俗字有個全面的認識。
(三)俗字審辨方法類
張涌泉《試論審辨敦煌寫本俗字的方法》主要提出了考辨敦煌俗字的五種方法,即偏旁分析、異文比勘、歸納類比、文獻佐證、審察文義等,并以豐富的材料分別作了說明,是一篇極具實用性的文章。此五大方面在我們考辨俗字時,是不可割裂開來的,將之結合,從多角度多方面進行考證,則能達到精審的地步。
張涌泉《研究敦煌俗字應注意的幾個問題》主要強調敦煌俗字研究者所應該具備的專業素質。因為敦煌文書大抵是六朝至北宋初年的手寫本,多佛典用語、俗字、俗語詞、假借字,隸、楷、行、草并用。今天的學者要研究敦煌俗字,必須對這種語言特點有充分的了解,還要具備以下幾種基本技能和專業素養:第一,諳熟佛教用語和俗語詞;第二,具備一定的音韻學知識;第三,通曉漢字的各種形體;第四,堅持無征不信的原則。
(四)俗字發展的受限因素類
郝茂的《論唐代敦煌寫本中的俗字》主要是以饒宗頤的《法藏敦煌書苑精華》為材料,以唐代的《干祿字書》、《五經文字》、《九經字樣》三書為正字標準,把所輯錄出的俗字與正字進行字形作比,在此基礎上將俗字分作八大類:改換構件、改換筆畫、簡化字形、繁化字形、更替意音、楷化草書、采用古字、變換結構。并對此八大類俗字進行正字理據的分析,得出俗字的理據性比正字的理據性弱的結論。同時作者在文末還談到了影響俗字向正字進行歷時性轉化的原因,認為除俗字理據性弱之外,還有兩點原因:流通范圍的廣狹與權威規范的影響。
黃征《敦煌俗字要論》主要是駁斥俗字之“訛火”論。作者通過考證和分析認為,俗字訛火恰恰表現了敦煌俗字是豐富多彩的,即“俗字之訛任意無限大”,且“字字有來歷”。作者考察了其各自生成的原理、變化過程、興衰歷史,并從資料豐富、書體豐富、書手豐富、類型豐富、載體豐富、時代眾多、地域廣袤等七方面對敦煌俗字的豐富多彩性進行了論述。此外,他還指出俗字應用范圍極廣:無論在民間還是朝廷,無論是民間的通俗讀物還是儒家經典,甚而皇帝的親筆題詞都少不了俗字的影子,可見“庶士同流,庸賢共處,語論相接,十之七八,皆以協俗”。他還認為敦煌俗字的興衰消長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政治的分合寧亂。例如到了漢代,小篆的正字地位被隸書取代,“隸變”的劇烈過程造就了一大批俗字。再如,唐代的避諱現象造成了一批俗字。唐安史之亂后,政局不穩,藩鎮割據日趨嚴重,漢字的應用自然也就混亂起來。
(五)俗字與其他學科之關系類
鄭阿財《論敦煌俗字與寫本學之關系》首先對寫本學(又稱為手稿學)作了界定,并論述了敦煌寫本研究之重大意義;又以此為基點,充分論證了敦煌寫本中出現的俗字與寫本時代之關系、與寫本真偽之關系以及敦煌寫本俗字在探究寫本性質與來源方面的重要價值。綜合敦煌寫本俗字與寫本關系的論述,作者認為“寫本學”的建立意義深遠,既是研究敦煌文獻之基礎,也是研究日本古寫經,乃至于漢字文化圈中的韓國、越南漢文寫本的重要基礎。寫本學研究的內涵主要在形式、字體、紙張等方面。無論是寫本或刻本,一切書籍均透過文字來呈現,寫本與刻本在文字上除了有字體與書風的不同外,更有規范化正字與隨手而寫俗體的重要差異,這無疑是“寫本學”研究的核心問題之一。
二
(一)研究的優長之處
通過以上回顧,不難看出,當前對敦煌俗字的研究關涉到了敦煌俗字產生的原因、敦煌俗字的特點、考辨俗字的方法、俗字研究過程中應注意的問題、俗字流傳的范圍、受制因素、俗字研究的意義和價值、俗字與其他學科的關系等諸多方面,研究的范圍比較大。而且,研究中選用的材料也較為廣泛,諸如寫本相書、僧詩、蒙書、愿文、題記、佛經材料及敦煌變文、雜曲子、王梵志詩等俗文學作品都曾是學者開展俗字研究的對象。
在有關敦煌俗字的比較有代表性的研究文章中,俗字考辨類文章最多,共有七篇。這七篇文章雖然考辨的視角和對象有別,但幾乎均是運用偏旁分析,異文比勘,歸納類比,文獻佐證,審察文義、金石材料的古文字形體、音韻知識、佛經原文,字形比勘等方法進行的考釋。運用手段之多樣,考釋之精細,論述之充分,都使我們獲益匪淺。有關俗字和其他學科的關系的問題也有學者有所涉及,雖然主要討論的是其和寫本學之間的關系,但其切入點也是較為新穎獨到的,很有啟發性。討論俗字審辨方法的兩篇文章則很有針對性和實用性,一篇提出了俗字考釋的基本方法和手段,另一篇則基于敦煌寫本這一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對研究者自身所該具備的基本專業技能和專業素養提出了具體要求,為學者們深入研究指明了學理路徑。
在分類問題上,學界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彼此可以形成一個很好的互補。如杜愛英在她的類別九——增加構字部件類,未能道出所增加的部件的功用,就像吳軍蘭在《敦煌寫本繁化俗字例析》一文類別二——累增法中也絲毫未涉及這種累增的作用。而井米蘭在她的構件層面的第一大類下的第一小類中指出:“為強化表義,表示其意義類屬。”一針見血,的確如此。而張涌泉《敦煌文書類化字研究》一文中“受構形法影響的類化”這部分內容恰好支持了井米蘭這一觀點。再如。吳軍蘭《敦煌寫本繁化俗字例析》易旁法一類中提到偏旁更換的情況,但并未指出有些偏旁的更換在意義上是有其內在聯系的,例如禾旁和示旁,耳旁和身旁。這一點在杜愛英的《敦煌遺書中俗體字的諸種類型》一文偏旁通用類別中有更完備的解說。但她所舉例中的手旁和木旁字應該歸屬于偏旁訛通類,因為這兩個偏旁在意義上并不相近或相關,而恰恰是因為形體相近才混用。
(二)研究的不足之處
首先,關于敦煌俗字類型方面的文章雖數量不多,僅有四篇,但其分類卻相當紛紜,尤其是對大類下面小類的劃分,更是標準不一。當然,很多時候各類別之間是沒有嚴格界限的,再加上學者們分類的視角和側重點有別,自然結論也會不盡相同,導致了分類的蕪雜和繁復。例如:井米蘭試圖從筆畫和構件兩個層面對《敦煌俗字典》中的繁化俗字進行分類,這種分類較為細致,但她對筆畫層面下的增筆繁化俗字的四個小類的劃分好像理據性和說服力并不強。因為我們在劃分俗字類別時,善于總結歸類固然好,但也不宜過于苛細,否則便找不準理據和界限,甚至會使各個小類之間差別甚微。與其如此,還不如適當地劃分成幾大類,也許還更易于把問題說清楚。
此外,各家分類不一,也容易在同一問題上出現觀點相左之處。如吳軍蘭《敦煌寫本繁化俗字例析》一文中類化俗字的例四和張涌泉《敦煌文書類化字研究》一文類化字研究與敦煌文書的校理這一部分的例六雖論述同一現象,但觀點卻不盡相同。我們可以通過作異文比勘,思考和查證哪種解說更具合理性。
其次,學者們認為俗字的傳播受制于政治因素,這一觀點無可厚非,我們舉手贊成。但同時我們似乎也應該思考一個問題:文化因素和人們的心理因素對于俗字的傳播是不是也有很重要的影響呢?我們知道,那些工筆吏,或者文人墨客,抑或皇帝本人都少不了對俗字的運用,這種使用俗字的文化習慣自然有利于俗字的保留和傳承。再者,文人學士自己也參與創造俗字,這在《顏氏家訓·雜藝》篇中有所記載。此外,古代的儒家經典和碑碣照理說是要運用正字的,可其中也不免夾雜著俗字,這自然也有利于俗字的承傳。當然,俗字得以在書面語言中保留與傳承及廣泛運用與它本身的優勢(簡化是主流,繁化只是少數)密不可分。
再次,俗字的廣泛運用和流傳也與人們的社會心理因素有關。如果不是俗字便捷與簡單的特點和人們貪圖省便的心理契合,或許它也不可能如此生生不息。郎中開個藥方、雜貨鋪老板記個賬目、老農立個契約、學童抄首打油詩,他們一般都是寫俗字,不會想著全部采用很規范的正字來記錄生活中這些瑣事,因為既不存在那個文化氛圍,他們也沒有那個習慣。這一求簡的社會心理現象在千百年來一直延續著的文字改革和文字簡化的舉措中也可找到理據。
最后,在研究敦煌俗字時,切不可僅局限于現有的敦煌文獻材料,而要追遠溯源,即使上溯到六國時代也不為過,這樣我們才能占據第一手翔實可靠的材料,由此得出的研究結果才能更真實可信,更具說服力。饒宗頤老先生在《敦煌俗字研究序》一文中的意思也是如此:“埴經貓獠一詞,近時潘石禪教授舉敦煌本佛乘,力證貓當為獵之俗寫,不知武威漢簡,《泰(大)射》獵獲正作貓護。余所見建初四年簡有貓君,未必果為俗體,獦字實早見于漢代文書;知此類異文,非局于敦煌寫本,事實更有其遠源也。”再如,“繼服虔《通俗文》,隋秘書監王劭有《俗語難字》之作,揭出俗之一義,意存匡正,惜其書靡傳,碑碣別體,近人理董者多,其書滿家,遠則六國字例,凌雜更甚,遙開六代之先,治敦煌學者倘能溯源及此,所得當更倍蓰焉”。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敦煌俗字研究這一領域天地廣闊,此后推出的文章在研究范圍和空間上應當更為廣泛,研究材料需要不斷推陳出新,研究手法也應更加科學、全面、審慎。我們期待在這一領域能夠涌現出更多的研究成果,從而為敦煌文獻其他領域研究的順利開展貢獻一份力量。
(責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