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村官碰壁記

五年前，從馬永紅休學參選村委會主任之時起，關于他的爭論就從沒有停止過:同學說他有嚴重的思想潔癖，村干部說他“恃才傲物，狂妄自大”，官員說他“不好相處”。學生、支農志愿者、村官、丈夫，角色轉變的背后，馬永紅走過了怎樣的路?又有著怎樣的心緒?

休學參選，他把村委會告上法庭

2005年夏天，21歲的馬永紅做了一個讓人吃驚的決定:從西北政法大學休學回老家陜西洛南麻坪鎮合興村支農支教。

在農村長大的馬永紅自幼學習非常刻苦。進入大學后，他強烈地感受到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馬永紅說:“大學里除了淡漠的人際關系，就是上網、打游戲。我不愿意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把我的理想玷污了。”他決定休學回家支農支教，把老家當做實踐的戰場。支教的課堂上，他教學生們一次次地誦讀:“怕苦，苦一輩子;不怕苦，苦半輩子。”

馬永紅回家之時正值合興村村委會改選，經過一番考慮，他決定參選村委會主任。

選舉過程一波三折。由于此前馬永紅已把戶口遷回了合興村，所以選委會確認了他的選民資格。此后，數百名村民提名他為村委會主任候選人，而選委會卻以馬永紅屬非農業戶口為由取消了他的候選人和選民資格。

得知這個消息，馬永紅哭個不住。冷靜下來后，他向洛南縣法院提起訴訟。法院于11月10日開庭審理，經過6小時的庭審和法庭辯論，法庭確認馬永紅的選民資格有效，他重新成為村主任候選人。

面對馬永紅的突然殺入，村民們有些措手不及。第一次選舉因無人票數過半而作廢。

不久，合興村舉行了第二次選舉。這一次，馬永紅只得了147票。而作為正式候選人的村委會前主任何剛得了296票，再次當選。

通過這次參選，馬永紅加深了對農村基層組織的直觀認識，同時也加深了對村主任何剛的不滿。

此后，馬永紅仍然繼續著他的志愿者生涯。不過，他與父母的矛盾卻越積越深。

作為村里的首位大學生，馬永紅是父母的驕傲。他們對他休學支農非常反對。馬永紅要參加競選，父親也極力勸阻:“當主任圖個啥?我就指望你平平安安把書念完。”馬永紅還常常帶著志愿者們來村里搞調查，為了顯示熱情，總把他們安排在家里吃住。作為貧困戶的馬家根本無法承受。父親生氣了:“滾，我沒你這個兒子!”母親也一天到晚嘮叨個沒完。一連串的打擊讓馬永紅心力交瘁。年前的一天晚上，他離開了家。不過，倔強畢竟抵不過親情的召喚，他一個人在外的生活只持續了15天。

再次競選，“我變得世俗了”

2008年初，馬永紅就開始計劃參加合興村新一屆村委會主任的選舉了。

3年來，他組織了200多位大學生來支教，開展化肥種子的統購活動不下5次，為鄉親們節省支出近1萬元，而當年免費發給鄉親們種植的核桃樹已經結果。

更令他欣慰的是:“3年來我終于在村里培養了幾個完全理解我思想的人。”

“上次選舉非常注重過程，這次我更注重結果。”馬永紅說，他覺得“應該更靈活，只要不違法違規，不觸及道德底線，一切方法都可以嘗試，還要更加主動。”他做了競選視頻，把競選宣言發到網上。他買了煙，和村民聊天時就給人發煙。這在以前對他來說是不可思議的，而今，他竟然做了。他自嘲:“我變得世俗了!”

馬永紅的絕招是尋找和攻擊對手的弱點，這是他3年前沒有做過也不會想到的事。他從一開始就視前任村主任何剛為最強勁的對手。競選之初，馬永紅寫了大量的舉報信，向有關部門反映他認定的前任村主任的“違法亂紀”，并引起了紀檢機關的關注，其中所反映的何剛超占宅基地一事已得到處理，當事人被罰款3600元。

2008年12月23日，競選現場。馬永紅慷慨激昂:“年輕不是我的錯，我有一股干事業的決心!難道你們非要等我四五十歲才給我機會嗎?反對我的人中也有我的親戚，你們拿了不該拿的低保，就臉不紅心不跳嗎?要做有骨氣的村民，請大家支持我!”而何剛則在演講中做了檢討:“由于工作經驗不足，方法不得當，某種程度上傷害了個別鄉親，我向大家道歉。”

結果和3年前相同，馬永紅落選了。他又得了147票。而何剛得了287票，再次連任。

此前，馬永紅的朋友曾勸他:何剛在村子里是有威信的，支持者眾多。你如果真想為村里建設出力，就必須要考慮談判或各自讓步。還有人傳遞了何剛希望和馬永紅談談的想法。但馬永紅堅信，上屆村委會夠不上廉潔無私，他和競爭對手的矛盾不可調和。

再次失敗后，馬永紅不再像上次那樣憤慨，他開始接受這個結果，跑到相熟的農民家里抽起了卷煙。和上次不同的是，那天晚上父親哭得很傷心。

“我失去了合興村，正如科學家失去了實驗室，獻血者失去了采血車”馬永紅如是說。

村官之路，上下的評價都不高

痛定思痛，馬永紅找到了更務實的人生方向。

他做了3件事:用6天時間復習并考上了延安大學的研究生;組建了西安進步青年文化中心;參加了村官考試并以第一名的成績到離西安100多里的南桑村任村長助理。“爭做有實權的不行，退而求其次到這里也是一個不錯的平臺。”馬永紅說。

他希望運用自己的社會資源辦點實事，于是請了律師協會的秘書長老許來做咨詢，還親自宣講生態農業。為了能和村民經常接觸，他一直住在辦公室。

馬永紅在南桑村任職期間的一些舉措取得了成效。如曾被廣泛報道的現實版“QQ農場”:他召集志愿者從當地農民手里租了五畝地，把每畝分成十個等額小塊，種植各類蔬菜，并向市民發出領受邀請。如果沒時間來收菜，可以叫親戚朋友來幫忙，這就是偷菜。

最初，這個項目并沒有人支持。村主任高斌孝說:“你若把西安的人都引來，我就把這些地都給你。雖不要求馬上見效，最起碼效益我要看得見。”

原來，村里的青壯年勞動力不多，前幾年村里組織大家種西瓜，由于對市場把握不夠虧了本，村長書記夾在馬永紅的創意風險和鄉親們“折騰不起”的擔憂中無所適從。馬永紅只能要求領導不反對，由自己來擔責。

漸漸地，馬永紅感受到兩位上司的不滿，開始學著和他們和睦相處，他會以送圣誕禮物的名義前去拜訪。不過，對于馬永紅，上上下下的評價并不高。

一次聚會上，大家反映馬永紅和領導之間的溝通有問題。村干部對他的意見也特別大。一個說他“恃才傲物，目中無人”，而“眼高手低，狂妄自大”則引起了共鳴。對此，馬永紅分析說:“一是看我是大學生，能力強，怕我取代他們，二是說我喜歡作秀，把他們比下去了。”

“當時打算給村里的貧困戶發年畫，里面有我的祝福，大家聯系方便嘛，我還自費買了十桶油準備去慰問。后來只是把畫發了，油擱下沒動。怕引起更大的誤會。”馬永紅說。

一次，馬永紅陪同村長外出，因小事而引發爭執，村領導當著眾多圍觀村民的面大罵馬永紅。“我知道這是給我下馬威，當時很生氣，但我都忍了，不想跟他們一般見識，我是來做事的，不是作秀。”馬永紅強調。

個性人生，師生戀現在“不幸福”

從高中開始，馬永紅就表現出了特立獨行的氣質。

那時，出于對黨的向往，他做過一件在今天看來很出格的事:他寫了入黨申請書，簽名時用小刀割開手指，血書簽名。紅彤彤的“馬永紅”3個字讓老師很吃驚。

自從走上了支農道路，馬永紅就和平靜的大學生活絕了緣。2005年夏天，他是頂著極大壓力、在一片的反對聲中休學支農的。而一年期滿，他也沒有再到校園里上課，靠自學才勉強畢業。由于長年不上課，馬永紅和一些老師的關系非常差。甚至當一位老師問他“在你的心目中我們是不是都非常俗”時，他非常干脆地說了聲:“是。”

在馬永紅夜以繼日為了夢想而努力奮斗的背后，有一位默默支持他的伴侶，她就是馬永紅上大學時的輔導員廉花睿。

2008年3月16日，在父母、鄉親以及各地志愿者的祝福下，馬永紅和廉花睿舉行了婚禮。

婚前，雙方各自找出了選擇對方的10條理由，馬永紅選擇廉老師的理由是:抉擇的勇氣和堅守的力量，對知識和人生的不懈追求，對農村和農民很有感情，支持支農工作并主動參與，交往時間長共同經歷多，注意節約，漂亮。而廉老師選擇馬永紅的理由是:人品精神高尚，積極向上比較樂觀，有勇氣面對，做事義無反顧的執著，個人注重精神追求，能夠幫助她。

婚后的生活還是聚少離多，馬永紅的支農讓他遠離了西安，而妻子的工作地點卻在西安的大學校園里。兩人約定，每天要記下自己干了什么事，見面時一一匯報。

他們的愛情和婚姻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年齡的差距、女方家人的反對使得這段師生戀從一開始就不被看好。廉花睿希望馬永紅不要一直支農，這樣可以盡早過上穩定的生活。而馬永紅卻有著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只有如此，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在閑暇的日子，馬永紅已經學會了陪廉花睿去看電影，在光影的變幻中體會別樣的人生。

他們打算明年生子。“只要他能成長，我愿意成為他成長的代價”。廉花睿的話讓人感動:“我們走到一起經歷了太多，一如既往的。”

“她現在不幸福。”馬永紅最后說。(本刊綜合)編輯:李天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