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茶事

鄉(xiāng)村五月的晨，醒得特別早。仿佛還沒來得及揉揉眼，天色便溫柔地明亮起來。

想起臨睡前母親說今天該采茶了，趕緊翻身起床。清水洗漱后，素面朝天地向屋后茶園信步而去。

沿著春草豐滿的小徑向前，向前。晨露盈盈在我穿行游走的身后滴答作響，行不遠(yuǎn)，就看見母親拎一小桶埋頭在茶樹叢中一朵一朵地采摘青茶。天地間羅下薄薄的清霧，空氣中漫布著青草、泥土特有的味道，茶樹們井然有序地排列著，伸出一只只淺嫩的小手，一定是想抓住這個春天輕靈的羽翼吧!

母親含笑嗔怪我昨日在旅途風(fēng)塵仆仆一天，累了，沒多睡會，眼神卻分明欣喜地巴望一起采茶，多點(diǎn)時間親近她的女兒。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我一邊小心翼翼地采摘著鳥舌般俏皮柔嫩的新芽，一邊聽她細(xì)聲輕語絮叨著如煙的往事。

一場場春雨飄過，茶樹喝飽了水，滋滋地直往外冒著青翠的嫩芽，從清明到立夏前都是采茶的季節(jié)。那時候，青山茶場的千里茶園里便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了，遠(yuǎn)遠(yuǎn)放眼望去，碧綠蔥翠的茶山上星羅棋布地遍撒著一個個俏生生的采茶姑娘。她們?nèi)玺骠娌实┧笤谝粭l條綠色長龍間，頭帶草帽，腰挎竹籠，雙手起舞，上下翻飛，一片片，一葉葉，采摘著滿壟的希冀和夢想，茶樹興奮地顫抖著發(fā)出淅淅瀝瀝的歡唱。少女時的母親便是那群茶姑里的一個。以前采茶都是一水的黃花閨女，母親說，茶是最好“色”的，一個季節(jié)下來，那些豐滿水靈的女孩子一個個都變得面黃肌瘦，神色憔悴。我在一旁聽了吃吃地笑，哪里是茶好色呀，分明是采茶的活太艱辛乏味，茶姑們的消瘦大致是勞累所致吧。

布谷鳥高聲吟唱著不急不慢地巡回在原野，和煦的清風(fēng)癢癢地拂面而過。說著這些青蔥往事時，母親像往常一樣抿嘴笑了。細(xì)細(xì)看看母親，她真的老了，那昔日光潔明媚的額角不經(jīng)意間爬上幾道深深的溝壑;清澈的眸子有了些許渾濁;逐漸發(fā)福的身體不再靈動妙曼，連采茶也要戴著老花鏡才能看清。我暗暗嘆口氣，心里濕濕沉沉的。

吃過晚飯，父親笑吟吟地問我要不要看茶葉是怎么炒制“出籠”的，他毫不吝嗇地夸起母親的聰明能干，去年只看過一次就學(xué)會了自己做茶。灶膛里的豆萁隨著劃起火柴的青煙熊熊燃起，紅彤彤的火舌忽忽地舔著鍋底，母親把我們采了一天的青茶葉一股腦兒倒進(jìn)鍋里，赤裸著雙手不慌不忙地翻炒起來。一股濃郁的清香驀地?fù)浔嵌鴣恚~縹緲緲地彌漫開去，一時間連滿屋的空氣都沉醉在沁人心扉的茶香余韻中。

殺青、攤青、烘焙，母親雙手不停舞動，翻、揉、捻、搓絲毫都不含糊，那一點(diǎn)頭一舒臂的靈活機(jī)警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我托腮依在灶邊，貪婪地吸著，嗅著，陶醉著，鐵鍋散發(fā)的熱氣合著茶葉裊裊的清香逐漸逐漸盈潤著我的心……

兩個多小時后，茶葉終于烘干焙好，粉墨登場了，簸箕里的新茶條索緊致，纖毫畢現(xiàn)，一共7兩有余。望著母親紅腫麻木的手掌，拭著她額頭沁出的汗珠，我感動莫名，沒成想，每天在手中的青瓷茶碗里舒緩輕舞、婀娜多姿、清香碧纖的茶葉，竟然來得這么艱辛不易。那杯中朵朵盛開的葉片，可是朵朵都凝結(jié)著母親濃濃的愛呀!

【感悟】這篇寫親情的美文，沒有驚天動地的溢美之詞，有的只是一份真情，作者借寫茶事來寫親情，深刻地表現(xiàn)了母女之愛。如文章中“我暗暗嘆口氣，心里濕濕沉沉的”，表現(xiàn)出“我”對母親日益衰老的擔(dān)憂。再比如“母親含笑嗔怪我昨日在旅途風(fēng)塵仆仆一天，累了，沒多睡會，眼神卻分明欣喜地巴望一起采茶，多點(diǎn)時間親近她的女兒”，表現(xiàn)出母親對女兒深沉的愛。

[作者單位:江蘇海安海陵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