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深處

阿蘭就靠在窗邊，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我沒有打擾她們，只放了一支柔和的曲子，任音樂在車里纏綿縈繞。

從沒想到，那時，我又遇見了阿蘭。

阿蘭穿著老舊的粗布衣衫，蓬亂的頭發，一張黝黑的臉早已不復當年。

她的目光和我相撞的那一瞬，我愣住了，她也愣住了。片刻之后，她驚慌地低下頭，下意識地把旁邊的孩子往跟前靠了靠。

我才發現，那是一個八九歲的男孩。也是粗布衣衫，黝黑的臉，正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我呢。

我說，你怎么在這兒?

她說，孩子上學了，鄉里缺教材，我是給孩子復印練習冊的。

我點了點頭說，家里一切都好吧?

她說，還行，挺好的。說完趕緊避開我的目光，把頭扭向了一邊。

我又說，家里，你男人做什么呢?

她突然轉過頭來，抽了一下鼻子說，死了。喝多了酒，騎摩托車，掉進了山溝里。

我趕忙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說沒什么，都死了好幾年了。

我給孩子買了包吃的，并執意要送她們娘倆回去。她說什么也不肯。我只好借口說要去鄉下辦事，順路而已。她才勉強上了車。

車子行駛在山間的小路上，孩子津津有味地吃著零食。阿蘭就靠在窗邊，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我沒有打擾她們，只放了一支柔和的曲子，任音樂在車里纏綿縈繞。

車子很快駛進了鄉里。透過車窗，我看到了當年我們相識的地方。

那是她師傅家的房子，我租了一半，在鄉里開了一家維修部。她在另一半跟師傅學裁剪。打水的時候，我時常偷著往屋里瞧，她不是在機器上跑道子，就是裁啊、剪啊、縫扣子。那認真勁兒，甭提多俊了。

閑暇之余，我們散散步、談談心什么的，時常纏綿在一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一點一點，我知道了:她的家庭并不富裕。母親常年有病，父親就在幾畝地里爬著。雖然就她一個孩子，但常常是入不敷出。

我在那里干了一年，由于技術需要進修，我不得不黃了這邊的攤子。臨走前，阿蘭來到我的房間，眼睛直直地問我，到底愛不愛她?怎么能不愛呢?她那美麗的容顏早已深深印在我的心底，揮之不去了。我于是大聲告訴她，我愛你，今生無悔!她呼地一下撲進我的懷里，淚水打濕了我的肩頭……

之后阿蘭送給我一副鞋墊，密密麻麻的針腳，每只都繡了對彩鴛鴦。我說，等著我，等我學好了，一定來找你。她點了點頭，眼里依舊淚光閃閃。

結果，我一去就是三年。開始還是常聯系的，后來由于忙碌和壓力，一年多我也沒給她打一個電話。

我去的時候，阿蘭正圍著被子，靠著墻，半躺在炕上，一臉的憔悴。見我來了，吃了一驚，忙攏了攏頭發，坐起來。

我說，我學業完成，來看你了，做我女朋友吧，像以前一樣。說完我掏出了那雙鴛鴦鞋墊。

她的眼淚刷地流下來，悲聲說，晚了，一切都晚了，我已經和別人訂婚了，我媽沒錢看病，他同意給我媽出錢看病，我才答應的。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說，怎么不告訴我，我不是答應一定會來找你的么!跟我走，我一定會好好待你，好好照顧你父母的。他的錢我全還給他。

她搖了搖頭說，來不及了，結婚的日子都定了，答應人家的事怎么能夠反悔呢!

我苦苦地哀求她，甚至跪在了地上。她仍舊淚流滿面，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就這樣一別十年。當我再次來到這里，她家依然是低矮的草房，黑漆漆的屋子。年邁的父親已然拄上了木棍，在院子里一步一步艱難地挪著。

我說，這一老一小的，你怎么養活啊?

她說，還是那幾畝地，又養了些鴨鵝，一年就在地里爬。

我的心就揪了一下，眉頭也擰在了一起。

臨走時，我把兜里的幾百塊錢遞給她，說給孩子和老人買點東西吧。她說什么也不要。我好說歹說硬是塞在了她的懷里，還給了她一張名片，說是有什么事兒就來找我。就爬上車，一溜煙走了。

一星期后，我收到了一封信和一張匯款單。信上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錢我不能要。人活著就要有骨氣，我會笑著走下去的。今生無緣，來世，我一定等著你。

看完信，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知道，那三年是我忽視和冷淡了她。全是我的錯，怎么能怪她呢?但身有妻兒的我已不能和她再續前緣了!于是我決心想辦法好好彌補一下我的過失……

幾年之后，當我再看到她的時候，她衣著華麗，頭發新潮，臉上也細膩多了。

她說，父親過世以后，她找了個男人，包了很多地。這幾年收成不錯，買了收割機，又蓋了新房子，生活越來越好了!

我不住地點頭，看著她心滿意足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因為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男人是我托了很多朋友，轉了好幾個彎，才給她介紹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