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國際關系格局的最大變動將是東方的復興與崛起以及西方的應對與適應,東西方文明的沖突與融合相交織將譜寫一首本世紀“令人心儀”的交響曲,晚了一個世紀到場的中國能否成為這個交響樂團的“領銜演奏者”之一引人關注。東亞的崛起是亞洲復興的必經之路,其主要標志是中圍的復興與日本的自立。東亞的崛起將對21世紀國際關系新格局與世界新秩序的形成發揮重大影響,無疑,它也將對美國的東亞戰略以及日美同盟關系提出挑戰。美國對東亞的崛起似乎一直都在做“應對”的準備,但顯然還缺少必要的心理調試。對中國,是“遏制”還是“超越遏制”;對日本,是堅持“主從”關系還是讓步走向“對等”;在“東亞共同體”與“日美同盟”之間,美日兩國能否做到“鷲鶴同飛”,本文將通過日美同盟關系的發展分析美國東亞戰略的變遷以及東亞崛起對日美同盟關系的影響。
美國東亞戰略與日美關系的階段性特征(冷戰時期)
美國較為系統的東亞戰略構想始于威爾遜的“門戶開放”政策,近代以來,因華裔秩序崩潰,東亞成為大國博弈的重要場所。19世紀中葉,成立不到百年的美利堅合眾國不甘寂寞地將“黑船”劃到日本海岸,叩開日本緊鎖的大門。日俄戰爭后,兩個后起的帝國主義國家結束蜜月關系進入激烈競爭階段。20世紀20年代,在美洲搞“門羅主義”的美國卻到亞洲兜售“門戶開放”政策。威爾遜的“門戶開放”政策披著理想主義外衣,實則是為了在遠東地區擴張美國的利益,此時的日本為了獨占亞洲利益也在推銷自己的“亞洲門羅主義”。二者圍繞在中國的利益,展開了利益瓜分斗爭。1924年美國制定法律排擠同本移民使雙方矛盾激化,30年代初的世界經濟大危機使同美阿國在亞太地區對生存空間的爭奪達到白熱化程度。
眾所周知,雙方在亞太地區的爭奪以美國向日本投下兩顆原子彈而告終。1945年8月30日,麥克阿瑟元帥抵達日本神奈川縣厚木機場。從這一刻起,日本似乎被劃門美國版圖延伸到遠東的“邊界”。此后,一部戰后日本政治史同時也就成了一部戰后日美天系史。戰后初期美斟對日政策的目標是使日本喪失戰斗力,在亞太地區無法與美國形成競爭。冷戰形成后,美國出于自己東亞戰略的考慮,急忙與日本片面講和并將其納入美國東亞安全戰略的框架之中,對日政策也由肢解日本變為扶持日本。美國打著聯合國旗號占領了日本,終于取得亞太地區的霸權地位、在對日本實施民主改造后,兩國于1951年9月簽訂日美安保條約,并于次年生效。
從條約的內容看,日本只是一個半獨立國家。安保條約確認美國陸海空三軍駐留日本,但卻不提美國應盡保衛日本的義務。在麥克阿瑟授意下制定的《口本國憲法》,確立了日本放棄武裝、實施民主并走和平道路的國家發展方向。以“重經濟、輕武裝、日美安保”為特征的“吉田路線”成為日本“戰后體制”的根本。吉田路線確實使幾本在短期內擺脫了戰敗國地位并回歸國際社會,但是,重視日本獨立與自尊的鳩山一郎接任首相后對日美安保條約提出挑戰。他積極主張修改憲法,修復與蘇聯的關系,與親美反共的“吉田派”相抗衡,并立志擺脫“對美從屬”地位。
其實,日本新憲法與日美安保條約從一開始就存在荇內部扭曲現象。日美安保條約要求日本重新武裝,但是日本新憲法不允許日本擁有軍隊。這是美國對日政策前后矛盾所致,也是吉田茂想一箭雙雕,既讓美國放心又不花錢搞軍備的結果。時至今日,這種內在矛盾仍未得到解決。美國人說日本“白搭車”,不理解為何要保護日本。日本人對向美國兵提供基地和“溫情預算”憤憤不滿。新憲法與安保條約之間的二律背反為日本“戰后體制”的崩潰以及日美同盟關系的質變埋下伏筆。
1960年的“安保斗爭”是朝野之間以及自民黨內主流派與非主流派圍繞“吉田路線”與“鳩山路線”之間的一場論戰與沖突。以共產黨和社會黨為核心的左翼陣營開展的“反基地斗爭”得到廣大民眾的響應,主張“日美對等”的岸信介政權自1958年10月開始與美國展開修改安保條約的談判。岸信介企圖通過反共親美來達到讓美國同意修改日美安保條約的目的,1960年5月日本國會強行通過修改條約議案。盡管日美新安保條約明確寫入舊安保條約沒有的“美國保衛日本”的義務條款,但是,岸信介政府并未得到民眾的支持。日本人民要求的不是在被占領的框架內如何多分一杯羹,而是徹底地結束占領狀態。由于安保條約修改成效不大又引起國內一片混亂,岸信介內閣引咎辭職。
實際上,日美安保條約一開始并不具備同盟性質,可以說它是為適應美國東亞戰略展開的權宜之計。朝鮮戰爭的爆發使美國找到賴在亞洲不走的理由,而日本不僅能為美國提供在亞洲用兵的前哨陣地,也能成為美國將兵力投送到印度洋和地中海的中轉站。更重要的是,日本還能乖乖地為美軍提供基地和維護基地設施所需的資金。日本成為美國遏制共產主義蔓延的防波堤,同時也是美軍的訓練場。
“遏制”理論是冷戰時期美國世界戰略以及東亞戰略的思想基礎,“該理論的產生是杜魯門政府放棄羅斯福構想的建立門戶開放式世界新秩序的安排,投入到勢力范圍爭奪的必然結果”。所不同的是,杜魯門在“遏制”理論發明者喬治?凱南“和平演變”思想基礎上,使這一理論更富于擴張性和全球性。戰后初期美國對日政策的轉變與美國外交政策的轉型密切相關,此后半個世紀日美同盟關系的演變,基本都在美國東亞戰略的大框架內運行。尼克松上臺后對美國的外安全戰略進行了調整,撤走了部分駐扎在盟國的軍隊(日本1.2萬人,韓國2萬人),并要求盟國“承擔更多責任”。
“尼克松主義所體現的美國外交的巨大轉變之一是與中國關系正常化”。美國的對華“越頂外交”令日本極為不快,搶在美國之前與中國恢復邦交正常化。1970年日美安保條約自然延期,類似1960年那樣的緊張氣氛沒有出現。這一方面源于60年代日本經濟的快速發展緩解了社會矛盾,“另外,到了60年代中期,國民對于反對修憲基本形成共識,這個問題已不構成保革對立爭論的焦點”,日本國民對自衛隊以及日美安保條約的容忍度有所增強。從日本國內政治態勢看,60年代,“吉田路線”在池田內閣執政期間基本取得正統地位,“鳩山路線”的繼承者們在與自民黨內部“保守本流”的競爭中處于守勢,朝野之間,以自民黨和社會黨為代表的“保革對立”態勢趨于制度化。左翼在野黨(革新派)與保守的執政黨內部的“鴿派”有了共同語言。不僅如此,到了80年代,還出現了“保守派”革新,“革新派”保守的怪現象。所謂“保守派”革新,是指以中曾根康弘為首的“新保守派”繼承鳩山路線,堅持自主防衛,主張對戰后政治(吉田路線)進行“總決算”。所謂“革新派”保守,是指以社會黨為首的左翼陣營反對修改憲法,主張日本走“非武裝”的和平主義道路。
越南戰爭后美國的實力有所削弱,蘇聯咄咄逼人。里根上臺后重整旗鼓,試圖在全球范圍內擴張實力,圍堵蘇聯勢力蔓延。日本的安全防衛戰略是美國全球安全戰略的一環,其具體政策的構想與實施無法擺脫美國的影響。美國實力雄厚時不愿意讓日本等盟國插手并分割其戰略利益,但是,當美國力不從心的時候就要求盟國多做“國際貢獻”。進入80年代后日本經濟實力大增,并且挑戰美國經濟利益,對此,美國政府“該出手時就出手”。縱觀戰后日美關系,每當日本獲得經濟利益時就必須在安全領域為美國埋單(如出錢。出基地等),每當在防衛領域美國為日本松綁時,日本就必須放棄部分經濟利益(如買美國的牛肉、收攏汽車銷售等)。日本政治家如果想自尊自立與美國“對等”甚至挑戰美國的權威,那就一定會被搞得臭名遠揚(如小澤一郎)。
不過,福田赳夫當年似乎很理解美國的苦衷,他指出,“美國的影響力已經不能遍布世界各地,為了保持西方陣營與蘇聯之間軍事上的平衡以及實現世界和平,不僅僅是美國要擔當責任,西方陣營的友好國家也要各自分擔責任。通過合作與增加防衛能力來維持與蘇聯之間的政治軍事平衡,這樣才能保證和平”。其實,美國提出的“責任分擔”要求對日本國內“新保守派”、“民族派”以及“國防族”來說正中下懷。中曾根康弘任第三次佐藤內閣的防衛廳長官時,就于1970年3月23日在眾議院預算委員會發表了“自主防衛五原則”,將日美安保體制界定為日本自主防衛的補充。“但是,遭到繼承吉田內閣親美路線保守派的反對而擱置。1971年7月內閣改組后中曾根康弘卸任,‘自主防衛構想’未能實現”。“舊日美防衛合作指針”的締結是在1978年11月27日。日美同盟在冷戰結束之前并不具備實質性的同盟關系,到了80年代,日美才在軍事技術合作上有些進展。但是,隨著日本經濟實力的不斷提高,80年代日美兩國的經濟貿易摩擦愈演愈烈。美國不容許任何國家在軍事、政治、經濟等領域挑戰美國的霸權地位,也包括其盟國在內。1985年的“廣場協議”使日元升值并促發日本經濟產生泡沫,接著日本進入“丟失的10年”。相反,美國經濟卻在90年代持續發展。
東亞崛起挑戰“日美同盟”關系
(后冷戰時期)
冷戰結束后美國開始構筑自己的國際安保環境。并堅信維持自己的軍事實力是保證世界和平與繁榮的關鍵。美國世界戰略的優先目標是防止在原蘇聯相關的國家中出現新的競爭對手,以確保其觸角達至歐亞太陸并使友好國家和同盟國安心。老布什執政末期制定的《政權防衛計劃指針》指出,“我們的戰略是必須再次明確應避免未來出現世界性強國的可能性”。1992年7月與1995年2月,克林頓政權分別發表了第2次和第3次《東亞戰略報告》,1995年11月日本新《防衛計劃大綱》發表。戰略報告與防衛大綱所昭示的日美兩國在安全防衛政策上的協作關系在1996年克林頓與橋本龍太郎會談之后所發表的《日美安全保障共同宣言》里得到再次確認。宣言的內容涉及日本的防衛、地區安全和兩國在全球范圍內的合作問題,宣言規定了以下幾個原則:日本的安全保障依賴建立在日美安保條約基礎之上的美國遏制能力:為保證地區安全,美國有必要在亞太地區保有10萬兵力;日本適時為美軍提供設施、區域以及幫助美國援助相關國家。共同宣言發表在1996年臺海危機過后不久,其指向性一目了然。
日美安保宣言所規定的宏觀原則在1997年日美合作“新指針”里被法制化。共同宣言與新指針重新界定了日美同盟的內涵,并使日美同盟向真正意義上的軍事同盟發展具有了法律保證。在日美同盟具備了實質性內容的同時,日本的防衛政策也改變了“專守防衛”的傳統方針。對美國來說,日美同盟的作用由“監視”轉向“利用”,對日本來說,“借船出海”,使“民族自立”在同盟框架內向前邁了一步。冷戰結束后的十多年里,日本政治經濟雖然困難重重,但是,安保防衛政策卻“長足發展”。聯合國維和行動法(PKO法)、周邊事態法、反恐特措法的制定對自衛隊行動半徑的延伸以法的形式進行了規定。1995年的《防衛計劃大綱》、1996年的《日美安全保障共同宣言》和1997年的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出臺的實質意義是為日美兩國在全球范圍內“共同作戰”制造輿論和法律依據。不過,這一時期,美國處于主動地位。美國在東亞地區將中國和朝鮮作為“假想敵”,拉日本為其助一臂之力的戰略打算比較明顯。日本一方面利用這一機會掙脫繩索,發展自己的防衛力量,同時又用美國“恩賜”的“和平憲法”拖延將自己綁在美國戰車上。
對于如何利用日美同盟,日本各黨派意見并不一致。從90年代后期看,日本各派勢力似乎在亞太地區局勢處于緊張不穩定狀態,日美同盟有必要強化這一點上與美國達成共識。2003年日美兩國首腦會談確認“世界范圍內的日美同盟”原則,“其具體內容是反恐、對伊拉克進行人道支援、參加印度洋地震與海嘯等國際救助活動,作為安全防衛領域的合作。推進日美兩國在彈道導彈防御領域的共同技術研究”。繼日美同盟的活動范圍從“本土”擴展到“亞洲”之后,小泉與布什又將這一范圍擴張到全世界。雙方規定了日本不僅要為美國的東亞戰略做貢獻,還要為美國的全球戰略做貢獻。但是,中國的和平崛起以及地緣政治利益的吸引,也使日本看到日美兩國在亞洲地區利益上的不一致性。
民主黨執政后,日本試圖主導日美同盟的走向。盡管有些力不從心,但是,民主黨還是推出了“日美對等”外交和“構建東亞共同體”的戰略構想。1999年民主黨就曾制定了《安全保障基本政策》,確立了其安全防衛政策的基本原則。即在海外不行使超過“個別自衛權”的武力行為;堅持“專守防衛”方針;保持行使“個別自衛權”所需最低限度的武力;在憲法解釋未發生變化之前不行使“集體自衛權”;不保有核武器與生化武器;只限于在自衛和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行使最低限度的武力;不采用征兵制;實行文官統治制度;堅持“武器輸出三原則”;堅持“非核三原則”㈣。2009年年底鳩山政府的智囊機構“密約驗證委員會”成立,最終報告將于2010年3月出臺。經過一段時間驗證,該委員會初步得出以下兩個結論:第一,1960年日美安保條約修訂時,日美兩國政府曾經私下密約在“朝鮮半島有事”時美國可以利用在日美軍基地。第二,在沖繩歸還時日美兩國政府曾私下密約在“有事”的情況下美軍可以向沖繩部署核武器。前者違反了日美安保條約“日本有事”活動范圍的規定,后者違反了日本“非核三原則”(不擁有,不制造、不帶進)。另外,有關美國裝載核武器的艦艇是否可以隨時出沒駐日美國海軍基地這個最尖銳的密約問題還未驗證清楚。最終報告的結論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目前的日美關系引人關注。
不論是出于無奈還是出于真心,日本在日美同盟和東亞共同體之間搖擺。民主黨上臺之前就制定好了一個十年外交政策藍本,其中,亞洲外交政策的具體設想就是構建“東亞共同體”,其所要達到的目標是“使亞洲實現和平與富裕”。日本民主黨認為,日美同盟作為“地區的公共財產”應使其發揮作用,但同時也要傾聽亞洲各國的聲音,而日本將作為“亞洲和美國之間的連接器”發揮作用。“關于東亞共同體的構成,民主黨認為初始階段以東盟+中日韓13國為妥,澳新印3國雖然也是重要伙伴,但一開始成員過多不利于意見統一,會影響共同體的工作效率,因此,3國可以暫緩加人。關于美國,日本認為將來東亞共同體擴大后美國也可以參加,目前,日美之間建立自貿區即可,因為在美國和亞洲之間有日本這個‘連接器’就夠用了。為加速東亞共同體的成立,民主黨提議建立常設組織‘東亞共同體秘書處’,同時強化亞洲開發銀行的作用。另外,還提議設立一個‘東亞議會人會議(擬稱)’,促進議員之間的交流,深化政策對話”。
縱觀美國的東亞與全球戰略,不論是“遏制戰略”還是“超越遏制戰略”,其核心內容都是不允許出現能夠在全球范圍內挑戰美國利益的強國。不論是中國的崛起還是日本的自立,只要超過這一底線美國都會進行無情的打擊。美日兩國都在試圖利用日美同盟保住或擴展自己的生存空間,當兩國都將中國視為威脅時,中國的戰略生存環境將遭到打壓。同樣,中國的崛起與亞洲的復興也將對日美同盟提出挑戰,從發展趨勢看,日本在日美關系中的積極主動作用有所增加。美國必須認清繼續用霸權思想指導亞洲外交以及用同盟關系左右國際關系格局的局限性和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和諧世界”的理念具有普世意義,處理國際關系更需要“民主”。
(責任編輯:李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