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桶上的腳印

陳 蓉

盛云剛考上大學,是全村二十年來第一個大學生。他家窮,從小到大,學費都是村里張家一點、李家一點湊的。

來到省城報到的第一天,盛云就發現這里的東西貴得嚇死人。自己口袋里那一點錢,根本就不夠用。但再向鄉親們要錢,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怎么辦呢?男子漢還是得自己掙錢!盛云出去逛了一圈,發現馬路上常有做家教的廣告。嘿,有門兒!干脆做家教得了,于是他便回去照著樣兒寫了些廣告貼出去。所幸自己這所大學在省城有些名氣,一個星期后,有回音了。這家有一個叫小龍的高中生,快要高考了,急著請家教做考前輔導,每周三、周六上午上課,正好這兩個時段盛云都有空,他開心極了。

星期三很快到了。第一次去城里人家,盛云有些靦腆,也有些緊張。開門的小龍媽,五十多歲的樣子,是個剛剛退休的工人。她很熱情地把準備好的拖鞋拿到門口,招呼盛云換鞋,然后又拿了瓶可樂給他,說:“從鄉下考到城里上大學,真是不容易啊!我們家小龍舒坦日子過慣了,眼看就要高考了,這孩子還是稀里糊涂的,得請你多費心了。除了教他功課,還希望你能把自己的學習經驗告訴他,你們年齡差不多,估計能談得攏。”盛云挺高興,人家都說城里人勢利,看來這種說法也未必對。

小龍和盛云很投緣,兩人一個認真講,一個專心聽,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了,眼看就要吃中飯了。盛云覺得內急,想大便,可又一想,城里人規矩多,進門還要換鞋子,這上一趟廁所,不知又有什么規矩,萬一自己犯了忌,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兒,不就沒戲了嗎?于是,盛云就一直憋著,想等輔導完了,再到附近的公廁解決問題。可有時,人越急這事兒越跟你作對。今天,小龍的題目特別多,到了十一點半他還沒講解完,盛云心中暗暗叫苦。終于,他憋不住了,結結巴巴地問小龍:“小龍,你們家茅坑在哪兒?”小龍吃了一驚,回答道:“哦,你是說廁所啊,喏,就在廚房隔壁。”盛云后悔自己失言,人家城里人不興叫茅坑,唉,讓人見笑了不是?

盛云小心翼翼地進了廁所,把插銷插上,一看,這廁所不大,地上墻上都貼滿了瓷磚,白乎乎的一片。盛云想找個蹲的地方,可哪有啊?這里邊只有個抽水馬桶,旁邊放了些雜志和報紙,此外就是一個浴缸和一個洗手池了。盛云以前聽別人說過,城里人都是坐著上廁所的,有時候還翻翻報紙,看來這家也是這樣!盛云盯著白色的抽水馬桶看了半天,終于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由于第一次用這玩意兒,心情又太緊張,他怎么也拉不出來,可肚子又很疼,怎么辦呢?盛云像熱鍋上的螞蟻,渾身不自在。這時,他無比想念農村家鄉的茅坑。那茅坑是建在田里的,雖說蚊子蒼蠅一大堆,但是覺得爽,一邊蹲著,一邊還能從茅房的窗戶往外看,碧綠的田地一眼望不到頭,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開在路旁,牛兒悠閑地吃著草,真是自然、愜意,哪里用得著看報紙?可這城里人家的廁所,整個白乎乎的一片,窗戶緊閉,尤其是這個抽水馬桶,坐上去,總也使不上勁兒。

想到小龍還等著自己教題,盛云急得汗都下來了。畢竟,這份工作也不容易找啊,自己的生活費可都指望這活計呢!人一急,想得一多,就更拉不出來了。正在焦頭爛額的時候,盛云突然靈機一動,對了,干嗎不能“人造”一個茅坑呢?他也顧不得多想了,把馬桶蓋翻了上去,兩腳小心地慢慢蹭到馬桶兩側的邊沿上。可太滑了,幾次試下來,都不行。過了不少時間,他終于蹲穩了,感覺也好多了,雖比不上家鄉的茅坑,但總算不用坐著了。很快,盛云就“完成任務”了,他剛沖完馬桶,就聽到外面小龍媽問小龍:“龍龍,功課輔導完了嗎?”小龍答道:“老師在上廁所。”聽到這里,盛云急得不行,匆匆把褲子提上。

盛云滿面通紅地走出來,恰好碰到小龍媽。她看盛云臉色不對,關切地問道:“小盛,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跟阿姨說,不要緊的。”“沒……沒……我很好,沒什么不舒服。”“哦,那就好。”盛云又給小龍輔導了一會,便起身告辭:“阿姨,我學校里有事,得趕緊回去。”小龍媽說:“不管什么事,先跟我們一起吃飯吧,餓著肚子怎么行?”“哦,不了,不了,我還是回去吃的好。”說完,他就往門邊走,小龍媽見攔不住,只好把他送到門口。

出了門,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盛云頓感渾身輕松。可才輕松了沒幾分鐘,他突然想到,自己上完廁所后,一時慌張,竟然沒有把馬桶上面的腳印擦掉。“壞了!我怎么那么粗心!”盛云心里暗罵自己。萬一那家人猜出了事情的原委,肯定不會再要自己去輔導了!記得前幾天,同學們在談論家教時,都說現在人越來越精了,情愿花大價錢請一線的教師或者水平高、常帶畢業班的退休教師給自己孩子開小灶,像他們這樣沒有經驗的大一學生,如今要找份家教,是越來越難了。可這么好的機會,居然被自己……想到這里,他懊惱不已。

接下來的幾天里,盛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為自己的粗心后悔不迭。星期六就要到了,不知自己的命運如何。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五晚上,電話鈴響了,是找自己的。盛云不安地拿起了話筒,只聽那頭傳來了小龍媽的聲音:“是小盛嗎?哦,我想跟你打個招呼,明天我們一家要外出,你就不用過來了,不好意思啊。”盛云機械地應承著,可大腦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唉,果然不出所料,好好的一份活計就這樣丟了!盛云灰心極了。

轉眼又快到星期三了,那家人再沒有打過電話來。盛云想:要不還是去一下吧,萬一僥幸能夠挽回呢?為了生活,他下決心厚著臉皮去碰一下運氣。

盛云鼓起很大的勇氣再次敲響了小龍家的門,還是小龍媽開的門。“哎呀,是小盛來了啊,請進請進。”“阿姨,我、我還沒換鞋呢!”“沒事,你把腳在拖把上擦一下就行了。我們小龍正等著你呢,他說你上次講得很清楚,而且你在農村的一些經歷對他也很有幫助。”小龍媽的熱情使盛云大感意外:難道他們就沒有發現我的秘密?

輔導功課時,盛云還是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這份差事能做到什么時候。這天中午,小龍媽一定要留他在家吃飯,盛云推托不過,只得答應了。他進衛生間洗手時,忽然發現抽水馬桶的兩邊多出了兩個矮架子。順著架子踩上去,剛好可以蹲下來解手,又穩當又干凈。盛云眼睛一紅,什么都明白了……

其實,那天盛云走出廁所時,小龍媽就發現他臉紅得像炭火,神情反常。盛云走后,小龍媽來到衛生間,一眼就看到了馬桶邊沿上的兩個腳印,她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善良的小龍媽什么都沒說,默默地到外面請木工做了兩個木架子,放在馬桶兩邊,顯得那么不經意。這樣,既能解決盛云的實際困難,又顧及到了他的自尊心。

看著眼前的一切,盛云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對自己說:“盛云啊,你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對得起這份情意啊!”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