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筵上的乞丐

林樹榮

一

曹健結婚了。三十五歲屬大齡,妻子三十歲,在內地也算大齡。員工們都說他好福氣,娶了個臺灣小姐!妻子叫林春梅,是臺灣阿里山人,長得漂亮,正應了歌里唱的:“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林春梅是這家金球貿易公司的經理,曹健是公司的業務總管,他的敬業精神博得了春梅的歡心,董事長特地從臺灣飛來,認可了這個女婿,于是選了個黃道吉日,在富江飯店隆重舉辦婚禮。

在餐廳的一個角落里,坐著一對古稀老人,老頭穿一件舊的藍中山裝,女的著一件灰的老式對襟衣裳,表情尷尬地坐著。出席喜筵的都是公司員工,還有從臺灣來的董事長夫婦。因曹健的父母都已亡故,故沒有親戚來。忽然,春梅媽看到角落里的那對老人,眉頭倏地蹙緊了,指著問女婿:“飯店怎么搞的,讓乞丐也進來了?快叫人將他們趕走!”

曹健忙說:“媽,算了吧,今天是我和春梅大喜的日子,權當做件善事,反正備用桌也空著,不吃也是浪費。爸,您說對嗎?”春梅爸贊同地點點頭:“對,對,我們生意人更應該多做善事,善有善報嘛。”

新郎新娘開始一桌桌敬酒了,敬了父母敬員工,一個圈子兜下來,最后就剩備用桌了。“不管怎么說,這對老人也算是今天的客人,我們也應該敬敬他們,沒準會給我們帶來好運呢!”曹健說。“好吧。”春梅答應道。

于是他們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敬酒:“謝謝你們出席我們的喜筵。”曹健說。春梅也一個勁地向他們道謝。他們誠惶誠恐地站起來。“祝、祝你們白、白頭到老!”老頭結結巴巴說。老太雖沒說話,但激動得眼淚流下來了。春梅猛然發現她是個瞎子!那老頭一條腿踮著,原來是個瘸子!她心一酸,趕緊說:“請坐下,坐下!”

回到新人的桌上,春梅無心吃喝,時不時地朝備用桌瞟一眼,一種悲哀不由攫住了她。直到去新房,她臉上仍沒有一絲笑容。“春梅,你怎么了?”曹健問。“我擔心那兩個老乞丐。”“噢,我已經關照服務員,把吃剩的菜能打包的都給他們帶走。”春梅聽了才松了一口氣。

這晚,春梅很久沒睡著,腦海里全是那兩個老乞丐的身影,她想他們一瘸一瞎怎么過日子?他們如果有子女的話,子女怎么不管他們呢?

過了一段日子,曹健到外地出差去了,春梅一個人在家感到孤獨,便在QQ網上跟人聊天,聊著聊著突發奇想:“丈夫性格內向我何不用一個網名,跟丈夫聊聊天呢?”

二

她給自己起了個“好奇”的網名,很快跟丈夫聯系上了。

“我叫好奇,請問你現在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曹健回帖說:“我一個人,現在外面出差。”

“那你一定很孤獨,咱們聊聊好嗎?”

“好。但時間不要太長,因為我跟我妻子要打電話。”

“原來你已經結婚了!妻子漂亮嗎?”

“當然漂亮,她是阿里山的姑娘。”

“哇——是臺灣小姐!你太酷了!想她嗎?”

“當然想。我們剛結婚。”

“你們一定美滿幸福吧?”

“是的。但也有美中不足。”

春梅看了大吃一驚:怎么,他還美中不足?難道我一個臺灣姑娘配不上他這個從農村里出來的男人?她很生氣,便故意挑逗他。

“看來你們男人都一樣,吃著碗里想著鍋里。我也很漂亮,可以彌補你的不足,要不要試試看?”

“對不起,你理解錯了,我那不足不是對妻子不滿意,她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好姑娘。我那不足是我爸媽不能堂堂皇皇地出席我的婚宴,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

聊到這春梅的心一下揪緊了!他爸媽不是都死了嗎?怎么現在又……難道婚筵上那對老乞丐是他的父母?怪不得自己當時就覺得有點蹊蹺!現在回想起來,他跟那瞎眼老太太長得有點像噯!

果不其然,接下來曹健的訴說跟她猜想的完全一樣!

原來曹健的父親叫曹順根,因小兒麻痹癥落下了瘸腿,到四十歲了還沒娶到老婆。那年他們村來了個做竹器的老頭,借在他家住。老頭有個瞎眼的女兒,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心靈手巧,天天幫她爸干活。曹順根見他們挺可憐的,便常去幫他們,日子一長也學會了做竹器的手藝。

一天半夜聽得瞎女兒大哭,順根忙爬起來過去,一看發現老頭已直挺挺地死在了床上。他是個熱心人,幫著辦了老人的喪事,后來便娶了那瞎眼女兒做老婆,生下了曹健,取這名字意思是要兒子健健康康!

曹健沒辜負二老的期望,長得健健壯壯,可一直被人瞧不起,罵他是“瘸瞎”。曹順根靠做竹器硬是把兒子培養到大學畢業。曹健也爭氣,大學畢業后又考了博士生,靠獎學金和做家教,完成了學業。

他工作后找了個女朋友,過年時帶她回了老家,誰知她一見他的瘸腿和瞎眼父母,第二天早上便不辭而別。曹順根夫婦的心可是傷透了,告誡他以后有了對象,千萬不能把她帶回家。這次兒子要娶個臺灣大小姐,更是把他們嚇壞了,可曹健怎能不讓父母親參加自己的婚禮,便出此下策,事先跟酒店打招呼,讓父母提早入席。曹順根夫婦故意穿得不顯眼,若有人問就說是新郎的遠房親戚,不想被春梅媽誤當成了乞丐!

春梅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內心極不平靜,迅即將事情電告父親,翌日董事長便從臺灣飛來了。

聽說岳父來了,曹健提前回了公司。董事長對他說:“公司要開發一個新的產品,我和你、春梅一起到外面去考察。”“去哪里?”曹健問。“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三

一路上曹健忐忑不安,因為車子是往他家鄉的方向開。他做夢也沒想到,最后車子竟駛進了他們村!他要打電話已來不及了。“不錯,不錯,這里也富裕了,都是新蓋的樓房。”董事長夸獎說,“曹健,你的家在哪里,幫忙指指路吧。”曹健沒法子,只得將岳父帶到自家門口。

董事長一下車便嚷嚷起來:“親家公!親家母!我們來看你們了——”曹健趕緊大聲喊:“爹,娘,來大客人了!”曹順根聽到后慌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把客人迎進屋。董事長一把握住他的手:“親家公,那天怠慢你們了,今天我們特地來負荊請罪。”曹順根感動不已,連連說:“不敢當,不敢當,我們鄉下人,怎么可以跟你們有地位的人同起同坐呢?”“哎,人沒有貴賤之分,鄉下人同樣為社會創造財富,理應受到大家的尊敬,沒有你們我們不都餓死了?親家公,你們老兩口不容易啊,把兒子培養成了博士生!”

“你們過獎了,其實還是靠他自己,我們老夫妻有什么本事?都是殘疾人。”“正因為殘疾人,所以更不容易!”這時曹健媽聞聲出來,董事長忙扶住她:“親家母,你培養出了一個好兒子啊。為我們公司作出了巨大貢獻。”曹健媽也謙遜地說:“親家公,你過獎了,我家曹健有點成績,也是你們公司培養的結果。”董事長忽然嘆了口氣感慨地說:“親家公,親家母,其實我父母也是殘疾人哪!”“噢!”曹順根很感突然。“我父親是老兵,打仗負傷殘了一條腿,四九年去的臺灣。離開軍隊后他的日子很難過,后來幫人家做豆腐,老板看他忠厚老實,便把啞巴女兒嫁給了他。我爸媽也不容易,把我培養到大學,才使我有了今天。”

曹順根聽了唏噓不已:“想不到我們兩家都歷盡了磨難。”“現在好了。”董事長一揚眉說:“臺灣早些年成了亞洲四小龍,你們內地改革開放后也變富了,喏——”他指指屋子:“你們這三上三下的樓房,怕有兩三百平米吧?我臺灣的住房也沒這么大,空氣也不如你們這里新鮮。以后我就到你們這里來養老吧。”“歡迎,歡迎!就怕請不到你呢!”“不用請,我肯定來!”董事長笑盈盈地說,“曹健,我此行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看望你父母;二是開發竹器新產品。”“竹器產品?”曹健吃驚地問。“對,我指的是竹制工藝品。你爸可是這方面的專家噢!這里又是全國聞名的竹鄉,開發竹制工藝品前途廣闊呢!”說著他把帶來的樣品拿出來給大家看。

那是一些竹制的昆蟲,有螳螂、蜻蜓、蝴蝶、蟈蟈,做得極精致。曹健看了很有把握地說:“我們能做。別說我爸,就是我媽也能剖出薄如蟬翼的竹片。”說完他當即拿來竹子和竹刀,放到他媽手里:“媽,你剖,剖得越薄越好。”老太太振振精神,熟練地剖了起來。

耳邊只聽“嗖嗖”之聲,就像變魔術一般,瞬間竹子被一剖二,二剖四,四剖八……最后剖成紙樣的薄片。董事長隨手拿起一片,對著光亮照看,止不住興奮地叫了起來:“嗬,半透明,比紙還薄!了不起,了不起!”他翹起大拇指,“完全可以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媽——”春梅親昵地叫了聲,像小孩似的摟住曹健媽的脖子,“您真行!您可以當這方面的工程師了!”“傻孩子,我一個瞎眼老太有啥用?”“媽,我們正在幫您聯系臺灣的醫院,如果有角膜的話,就可以給您換上,使您恢復光明。”“是嗎?”老太太緊緊握住春梅的手,“我的好媳婦,想不到我這把年紀,還能趕上這好時光。但愿兩岸能早日統一,畢竟我們都是中國人!” ■

(責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