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如火

劉 德 李克南

余靜雪考上全國重點大學(xué)的消息,一夜之間就傳遍了余營村的各個角落,村民們像過年似的涌到余老漢家道喜祝賀。這也難怪,自打恢復(fù)高考以來,小雪是這個小山村出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況且上的還是重點大學(xué)。

小雪在省城打工的哥哥余大林得知這一消息,立即請假回家。一進門,他就高興地對小雪說:“我早知道你能行,6000元學(xué)費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到大學(xué)里,你還要繼續(xù)努力,爭取更好成績,將來學(xué)成歸來,讓爹娘好好享享你的福。”爹娘和兩歲的侄女妞妞,也一起圍著小雪說笑,唯有嫂子夏玉梅一聲不吭。

當(dāng)晚,夏玉梅就為丈夫事先沒跟她商量,就決定給妹妹6000元錢的事,和余大林發(fā)生了爭吵。余大林認為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數(shù)落她幾句就睡了。誰知第二天,妻子竟賭氣獨自回了娘家。最可恨的是,她把余大林給妹妹準(zhǔn)備的6000元學(xué)費也偷偷帶走了。

余大林本想妻子消消氣就會回來,可到了第四天還不見她回來。余老漢兩口子望著哭著要媽媽的妞妞,長吁短嘆。更讓余大林生氣的是,小雪這個時候竟然不顧家里亂得一團糟,一連幾天早出晚歸不著家。余大林問她干啥去了,她表情很不自然地說,去老師同學(xué)家玩去了。

兩天后的下午,小雪又是很遲才歸。不等余大林發(fā)問,她就把手中的塑料袋往哥哥面前一放,說:“這是3萬元,咱們明天就可以去接嫂子了!”

余大林聞言,愣了。小雪見狀,忙解釋說,自嫂子回娘家以后,妞妞晚上一直和她睡在一起,夜里常哭著要媽媽。為了妞妞,她去找嫂子,求她回來,可嫂子不肯見她。嫂子的媽對她說:“你嫂子當(dāng)初嫁到你家,想著你哥哥是獨子,不用擔(dān)心以后兄弟分家,就沒有要彩禮。誰知你這個妹妹比兄弟花錢還厲害,你哥哥掙的錢都供你上學(xué)用了。你嫂子吃不好、穿不好,你哥哥心里根本就沒有你嫂子。”小雪當(dāng)場就表示,只要嫂子回去,她可以放棄上大學(xué)。可嫂子的媽媽不信,說你上不上大學(xué)俺不管,要想叫你嫂子回去,除非叫你哥拿3萬元補當(dāng)年的彩禮。小雪知道,哥哥為自己準(zhǔn)備的6000元學(xué)費已被嫂子強行拿走,家里已經(jīng)沒有錢了,更不要說3萬元了。可為了能叫嫂子回到妞妞身邊,她竟然答應(yīng)嫂子的媽媽。這些天里,她想盡辦法,終于弄到了3萬元……

余大林一聽,“叭”地把手里的香煙摔在地上,惱火地說:“胡鬧!簡直是胡鬧!”隨后,他又嚴(yán)厲地質(zhì)問小雪,這錢是從哪兒弄來的?在他看來,一個女孩子短時間不可能借到這么多錢,唯一的解釋就是走上邪道,而這是余大林最不能容忍的。

小雪從哥哥的眼神里已經(jīng)看出了他的想法,她委屈地哭了。小雪只好告訴哥哥,為了籌錢,這些天,她去找親生父母了。

余大林一聽這話,大吃一驚:“什么親生父母,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是親兄妹!”小雪哽咽著說:“哥,那天夜里,你和嫂子吵架時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就別瞞我了。”

余大林一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那天晚上,夫妻倆吵架時,妻子說出“你不該把家里的錢都花在一個撿來的野種妹妹身上”的話,把保守了18年的秘密給捅破了。妹妹考上大學(xué),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誰知,竟讓這個不懂事的婆娘給攪了。既然妹妹已經(jīng)知道了,就不用再隱瞞了。余大林向妹妹道歉后,轉(zhuǎn)口問她:“小雪,這么多年,連我都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你是咋找到的?”

小雪說,嫂子她媽提出要3萬元后,她回家就悄悄地向娘打聽這事。娘見瞞不住了,就把實情告訴了她。

余大林六歲那年,發(fā)燒住進了鄉(xiāng)醫(yī)院。一天黎明,娘忽然聽到病房外有嬰兒啼哭聲,開門一看,門外放著一個女嬰,嬰兒身上放有500元錢和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好心的大姐,我了解到您是個好心人,而且只有一個孩子,請您收留我苦命的女兒吧……”那個女嬰就是余靜雪。當(dāng)時因春節(jié)將近,住院部里只剩兩個病人,一個是余大林,另一個是前幾天住院分娩的一個女子。天亮后,娘去那個病房看時,那住院女子已經(jīng)走了。娘猜測,那女嬰可能是那女子拋棄的。八年前的一天,娘去鄉(xiāng)里中學(xué)看兒子時,無意中見到了一個叫張彩琴的老師,認出她就是當(dāng)年棄嬰的女子。

余靜雪小學(xué)畢業(yè)后考取了縣第一中學(xué),她不認識張老師。聽了娘的話,第二天就帶上那個字條,悄悄去鄉(xiāng)中學(xué)找張老師。因為學(xué)校放假。她費了好大勁才找到張老師的家。張老師一見字條,頓時明白了一切,因為那字條就是她寫的。她摟著小雪心疼得直掉眼淚,她說:“孩子,我不是你的親媽,我是你媽的孿生姐姐。”接著,大姨告訴小雪:當(dāng)年,她媽媽從衛(wèi)校畢業(yè)后分配在縣醫(yī)院實習(xí),在那里,她愛上了一個英俊的醫(yī)生,可他是有婦之夫。為了達到與其結(jié)婚的目的,她偷偷懷上了他的孩子。孩子出生時,那個醫(yī)生說,他的岳父是衛(wèi)生局局長,目前正準(zhǔn)備派他去北京進修,回來后再提拔他擔(dān)任醫(yī)院領(lǐng)導(dǎo),他求她暫忍一時,等自己當(dāng)上副院長后,就與妻子離婚。靜雪的媽媽相信了他,只好狠心把孩子送人。后來,小雪媽媽和那個男人沒能走到一起。現(xiàn)在,小雪媽媽在縣中醫(yī)院上班,衛(wèi)生局現(xiàn)任局長就是她的親爸爸。

余靜雪得知這些后,并沒有提出見爸媽,而是求大姨暫借給她3萬元錢,讓她接嫂子回家,等將來有錢時再還給大姨。張老師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錢,讓她一天后來拿。第二天,小雪到大姨家取錢時,意外發(fā)現(xiàn)親生爸媽都在那里。最終,當(dāng)局長的爸爸給了她3萬元,媽媽和大姨又給了她2萬元學(xué)費。

余大林得知妹妹為了讓自己夫妻重歸于好,歷盡了這么多周折,心疼地責(zé)怪她說:“我和你嫂子的事,你就別再操心了,孩子都這么大了,哪有再要彩禮的道理,這事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過幾天她的氣消了,自己就會回來的。明天,你去把這些錢還給人家吧。”

小雪嘴上沒說啥,可她心里總覺得嫂子是因自己才回娘家的,她一定要把嫂子接回來。第二天,她瞞著哥哥去了嫂子的娘家。見到嫂子,她就把找到親生爸媽、借來5萬元錢的事一股腦兒告訴了嫂子,并拿出3萬元給她作為“彩禮”,誠懇地請她回家。

夏玉梅一看小姑子找到了當(dāng)官的爸爸,頓時變了卦,她說:“這3萬彩禮錢,三年前就該給我了,現(xiàn)在要想讓我回家,還得再給2萬元。”余靜雪一聽這話,生氣地說:“嫂子,你咋說話不算數(shù)呢?我是還有2萬元,不過,那是我大姨和我媽給我的學(xué)費呀。”

夏玉梅說:“看看,看看,剛才還口口聲聲說為哥嫂著想,要報答哥嫂的大恩哩,我一試探就露出馬腳來了吧?你也不想想,我自從嫁到你家,為了供你上學(xué),我忙里忙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現(xiàn)在你找到當(dāng)局長的爸爸,我向你要2萬元就舍不得了。我才不稀罕呢,你走吧,回去讓余大林來跟我離婚!”

小雪本想接嫂子回家給哥哥一個驚喜,不承想事情竟弄成這樣。她想,雖然嫂子說的話有些絕情,不過也是事實,現(xiàn)在怎么能因為這兩萬元讓哥哥失望呢?再說,這錢給了嫂子,她回家和哥哥一塊過日子,這錢不還是自己家的嗎?想到此,她就回家悄悄地把剩下的2萬元也拿來了,交給了嫂子。

夏玉梅接過錢,臉色比先前緩和了許多。她對小雪說:“妹子,這錢嫂子先替

你收著,將來你上大學(xué)時還是給你用。”小雪見嫂子這樣說,長長地松了口氣,隨后說道:“嫂子,那咱們趕快回家吧,妞妞這些天可是天天嚷著要媽媽呢。”夏玉梅有些不悅地說:“要回家也得讓你哥親自來接我。”小雪知道,嫂子這是要面子,找臺階下呢。于是就開玩笑說:“好,明天我一定讓哥哥抬花轎來接你。”

第二天。余大林不情愿地隨妹妹去接妻子,可是到了岳母家卻見“鐵將軍”把門。小雪問一位鄰居大嫂:是否知道夏玉梅去哪里了?大嫂見左右無人,小聲說,今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跟建偉一塊外出打工去了。小雪問:“建偉是誰?”那大嫂遲疑好一會兒才說:“建偉是村東頭的一個小青年,夏玉梅半年前就跟他偷偷好上了。”

小雪一聽這話,氣得險些暈過去。她知道自己上當(dāng)了,就把被夏玉梅騙走5萬元的經(jīng)過告訴了哥哥。就在這時,夏玉梅的母親回來了。余大林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她:“夏玉梅到底去了哪里?”夏玉梅的母親進屋拿出一張紙,說:“我閨女要與你離婚。這是她寫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孩子、財產(chǎn)她都不要,你同意就簽字,不同意就等著上法院……”

余大林暴跳如雷地吼道:“離婚就離婚!快把我給妹妹準(zhǔn)備的6000元學(xué)費,還有妹妹昨天送來的那5萬元還給我們。”夏玉梅母親輕蔑地說:“那錢是你妹妹代表你送給俺閨女的,說好的是補彩禮錢,又不是我家借你們、騙你們的,還你個屁!”

小雪知道再這樣爭下去已于事無補,只會讓哥哥和自己更加丟人現(xiàn)眼,于是就強拉著余大林回去了。

回到家里,從不喝酒的余大林喝得酩酊大醉,還把夏玉梅平時用的東西砸得稀爛,邊砸嘴里邊不停地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個狠心、黑心的臭婆娘……”

余老漢夫婦幾次進屋勸兒子,都被神志不清的余大林轟了出來。小雪眼瞅著最敬重的哥哥這樣作踐自己,既心疼又后悔。她見哥哥抓起酒瓶還要喝,就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抱住他說:“哥,你別再喝了,也別再心疼那5萬元錢了,那錢就算妹妹還嫂子過去的人情債,大不了我不上大學(xué)了。”

昏頭脹腦的余大林一聽這話,渾身一個激靈,人也仿佛清醒了許多。他一把抓住妹妹的手,瞪大眼睛說:“哥不該自暴自棄發(fā)酒瘋,你放心,哥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湊夠你的學(xué)費,供你上大學(xué)。”

第二天,余大林在村里挨門挨戶去借錢,可村里人本來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拿不出多余的錢。幾天下來,余大林都瘦了一圈,才借到2000元,他不甘心,還在想辦法借。小雪看著哥哥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為她籌學(xué)費的樣子,感動得熱淚盈眶。記事以來,哥哥對她百般關(guān)愛的情景,又一幕幕地在她眼前浮現(xiàn)……想著想著,她猛然產(chǎn)生了一個讓自己都覺得吃驚的想法。

這天晚上,余大林正要上床睡覺,小雪進來了。她有些反常地盯著哥哥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神情堅決地對他說:“哥,這幾天我都想好了,我不上大學(xué)了,我要和你一起生活,一輩子孝敬咱爹娘,共同帶大妞妞!”

余大林聽了一愣,隨即笑笑說:“又耍小孩子脾氣,說小孩子話了不是?小雪,哥知道你心里跟我親,可是你并不了解我。自打我懂事時起,就把你當(dāng)作親妹妹。你上學(xué)后,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尤其是讀中學(xué)后更是名列前茅,那時我就下決心,無論再苦再累,也要供你讀大學(xué)。現(xiàn)在,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xué),就這樣放棄了,跟我一輩子生活在這個小鄉(xiāng)村,這會比殺了我還更難受。哥的這些l心思,你知道不?”

小雪聽著哥哥出自肺腑的話語,感動得禁不住撲進哥哥懷里,淚如雨下……

就在兄妹倆為學(xué)費發(fā)愁時,村主任來到了他們家。原來,省“希望工程”開展資助貧困大學(xué)生入學(xué)的“圓夢行動”,村里幫他家申請了扶貧助學(xué)款。今天,村主任就是來通知小雪,帶上錄取通知書和戶口簿,到鄉(xiāng)里領(lǐng)取助學(xué)款的。這意外的好消息,讓幾天來籠罩在余家的愁云一掃而光。

一個多月后,小雪帶著家人和鄉(xiāng)親們的祝福,踏上了開往南京的列車。

出了車站,小雪好奇地東張西望,大都市處處透著繁華和新鮮。突然,一個披散著長發(fā)的乞丐,趴在她面前的地上乞討。天生善良的她,見這個女人在火辣辣的太陽下,跪在滾燙的水泥地上行乞,忍不住從外衣口袋中拿出5元錢給了她。

女乞丐大概從來沒有見過有人一次給她5元的,驚喜地接過錢,抬頭想看看這個出手大方的闊小姐長得什么模樣。然而,當(dāng)她和小雪四目相對時,兩人幾乎同時驚叫起來,那乞丐像見了鬼似的轉(zhuǎn)身就跑。小雪顧不上多想,就去追她。

火車站廣場上的值勤警察,見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追一個乞丐,就飛身上前,攔住了乞丐的去路。警察抓住乞丐后,問追過來的小雪:“她是不是行乞不成,搶了你的錢物?”小雪喘著氣,指著那個渾身直哆嗦的女乞丐說:“警察同志,她……她是我嫂子!”

在警務(wù)室里,小雪好不容易才從哭哭啼啼的夏玉梅那里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其實,那個叫建偉的小伙子根本不愛夏玉梅,他只是逢場做戲,玩弄她而已。出來打工前的那個晚上,他聽說夏玉梅從小雪手里騙來了5萬元,就打起了歪主意,他假裝要與她做長久夫妻,連夜帶她私奔了。兩人到南京后的一天夜里,建偉乘她熟睡之際,卷款逃走了。夏玉梅身無分文,想回家又感到無臉見人,想打工身份證又丟掉了,為了填飽肚子,萬般無奈之下,在火車站當(dāng)了乞丐。她做夢也想不到,要錢居然要到了小姑子面前。因為她騙過小雪,心中有愧,所以一認出她撒腿就跑。

小雪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嫂子會變成這個樣子。她雖然恨嫂子對哥哥不忠,還騙過自己,可是想到過去嫂子曾為她洗衣、做飯,辛苦操持家務(wù),再加上她現(xiàn)在這樣可憐,還是原諒了她。小雪把哥哥給她買的新衣服拿出一套,讓夏玉梅換上,又從她的學(xué)費里拿出300元錢,給嫂子做回家的路費。她真誠地對夏玉梅說:“嫂子,我們報案讓警察去抓建偉那個壞蛋吧,過去的事就到此為止,哥哥和妞妞還在家等你呢,你快回家吧。”

夏玉梅“撲通”一聲跪在小雪面前,放聲大哭起來:“好妹子,嫂子不是人,嫂子對不起你和你哥呀……”

(責(zé)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