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的薔薇

王培元

一

世事果真是日見斑斕了,連文字散發(fā)著陳腐之氣的文人們,也早已被捧為文學(xué)宗匠了,貪官更是顯出一派新氣。

新近,山西繁峙出了個特貪腐的反貪局長穆新成,據(jù)稱其主要通過敲詐礦主(“一我不花公家的一分錢,二我不花案子上的一分錢”)即已聚得萬貫家資,斂財過億。著實令人嘆服!

然而,他卻又信佛,熱衷公益事業(yè),同情百姓,樂善好施,做了很多好事,是資助貧困大學(xué)生的“大善人”,出資綠化山野的“植樹大王”,解救被拐賣女大學(xué)生的“恩人”,籌資修建寺廟的“居士”,在當?shù)孛癖娭锌诒诲e的“劫富濟貧”的“江湖大俠”。

穆某是好官乎?貪官乎?俠客乎?慈善家乎?青紅幫主乎?官場流寇乎?草莽英雄乎?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乎?乎、乎、乎……

二

“一個闊人說要讀經(jīng),嗡的一陣一群狹人也說要讀經(jīng)。”1925年,段祺瑞執(zhí)政府司法總長兼教育總長章士釗,主持教育部部務(wù)會議,做出過小學(xué)四至六年級學(xué)生每周讀經(jīng)一個小時的決議,曾被魯迅大大地嘲弄了一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讀經(jīng)啊、讀經(jīng)啊”又不絕于耳地喧嚷起來。

其實,他們讀的主要還不是“四書”、“五經(jīng)”里的“經(jīng)”,而是傳統(tǒng)的蒙學(xué)讀物《三字經(jīng)》、《千字文》、《百家姓》之類。

我的一位朋友是學(xué)中國古代文學(xué)的,他六周歲的兒子,也參加了一個什么識字班,教材是《三字經(jīng)》。為了這,他與妻子起了爭執(zhí)。他以為,兒子大可不必去讀那些陳腐的勞什子;妻子則認為,和小朋友們一起讀讀千百年來古人傳下來的文化遺產(chǎn)亦不妨。爭來爭去,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時,讀經(jīng)讀得已有了些長進的兒子在一旁開口了:“‘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老師說‘夫婦順,就是女人要聽男人的,媽媽要服從爸爸!”

呵呵,看來這新世紀的讀經(jīng),恐怕很有些讀不下去之虞嘍!

三

五年前,有兩位作家寫了一部中國農(nóng)村現(xiàn)狀的調(diào)查報告,引起文壇及全社會的關(guān)注。

此書研討會于那年二月召開,京城尚頗有寒意。會上,首都某大報某部主任,十分好心而又懇切地向作者提出:最好不要正面描寫村民奪下警察槍支的情節(jié),雖然警察化了裝,但他們進村是為了執(zhí)行公務(wù),因為警察到底是代表國家機器的呀,云云。

一位朋友按捺不住,當即起而反駁他:人受壓迫了,為什么不反抗?難道面對濫用公權(quán)力的警察,村民也得老老實實地“引頸就誅”嗎?那不成了萬劫不復(fù)的奴才了嗎?這番憤憤不已的話,搞得會場氣氛陡然一變。大約有贊成他的,也有不以為然的,自然,還有討厭他、憎惡他的。

轉(zhuǎn)眼已過去了好多年,很多人大概都淡忘了,而頗有一點執(zhí)滯于以往小事情的毛病的我,對此卻似乎始終無法釋懷。

四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看過一本薄得不能再薄的小冊子:《激蕩的百年史》。作者吉田茂,曾任日本首相。據(jù)說,是根據(jù)《大英百科全書》關(guān)于日本的卷首序言,修改潤色而成的。

那恐怕是我讀過的最薄的書了。然而,印象卻極深。至今仍清楚記得的一段話是:“時至今日,日本鄉(xiāng)村最好的房子,仍然是明治維新時期建的小學(xué)校。”

而我們2008年的四川汶川大地震,垮塌損毀得最多、最慘、最嚴重的,莫過于中小學(xué)校舍了。這些建筑被人們命名為“豆腐渣工程”,殊為確當!

于是乎,嘩啦啦——在公費出國旅游的衣香鬢影里,在巨額公款饕餮的觥籌交錯中,“祖國的花朵”們的校舍、“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的接班人”們的教室,于地震來臨之際,瞬間圮頹傾倒,頓時變成了滿目凄愴的巨大瓦礫場。

而我們的公仆,不是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過,“苦什么也不能苦孩子,窮什么也不能窮教育”嗎?

——嗚呼悲哉!

魯迅有云:“瓦礫場上還不足悲,在瓦礫場上修補老例是可悲的。”

【原載2010年第1期《博覽群

書》】

題圖 / 誰來救贖 / Sev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