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過龍門又如何

王重旭

有一個小鯉魚跳龍門的故事。

故事說，有一條老鯉魚對小鯉魚講了龍門里面的奇妙世界，小鯉魚聽得如醉如癡。老鯉魚說：“只要努力，跳過龍門，你也可以變成一條龍，就可以在龍的世界里，過著龍一樣的生活。”

龍門里的世界對小鯉魚充滿了誘惑，從此，小鯉魚聞雞起舞，苦練跳龍門的本領。后來，小鯉魚吃盡千辛萬苦，百折不撓，終于跳過龍門。在他跳過龍門的那一剎那，他幸福極了，他覺得自己的夢想實現了，他要成就一番事業了，他從此就是一個高貴的人了，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了，是一個令人尊敬的人了。

然而，小鯉魚高興得太早了，龍的世界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樣美好。

原以為，只要跳過龍門，他就會得到他所向往的一切，實現他的所有夢想。可是，沒想到，他跳過去了，他成了龍了，可是他依然一無所有。

原以為，凡是跳過龍門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龍的世界一定會歡迎他們，把他們視為人才，奉為上賓。沒想到，龍的世界根本就不在乎你，那些重要崗位都被龍子龍孫們占據了，根本就沒有你的位置。那些龍子龍孫們盡管沒有本事，但自我感覺極好，他們倚仗老子的權勢，幾乎什么都不用做，便拿著高薪，吃喝玩樂。

更讓小鯉魚吃驚的是，他們不但對小鯉魚不屑一顧，甚至還把他抓進了收容所。小鯉魚告訴他們說，他已經不是鯉魚了，他是跳過龍門的一條龍，是和他們一樣的龍。可是他們嘲笑他，根本就不聽他的解釋。后來小鯉魚才知道，他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因為他們畢竟把他放了，而在他之前，一些跳過龍門的鯉魚，常常被當成了盲流，不是被打傷致死，就是被遣送回家。他們嫌鯉魚們影響市容，還說他們來了以后，龍世界里的治安每況愈下，案件增多。他們還說，為了凈化龍的世界，優化環境，就必須把他們這些鯉魚從龍的世界里徹底地清理出去。

小鯉魚開始戰戰兢兢了，他極力改變自己。他從不敢說自己是從鯉魚世界來的，過去以為通過奮斗，從鯉魚變成龍，是一件光榮的事，是值得驕傲的事，現在明白了，這只能讓他們更瞧不起你。然而，盡管小鯉魚極力掩飾，極力向他們靠攏，和他們一樣地有教養，和他們一樣地說普通話，但還是瞞不過他們的眼睛，只要一打眼，他們就會從人群中把他認出來，他們說他說話的尾音有一股土腥味，說他無論怎樣打扮也像一條鯉魚，說他的長相就和鯉魚一樣，自私、吝嗇、狹隘。

小鯉魚很苦惱，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父老鄉親，對不起他們對自己的厚望。當時父親滿懷信心地說：“小鯉魚啊，只要你成功了，我們全家就有希望了。”可是，讓他愧疚的是，他現在的工作不僅又臟又累，而且根本就賺不了幾個錢，老板還常常拖欠他們的工資。而更讓小鯉魚愧疚的是，當他的父兄們受了委屈向他傾訴，希望他能給他們撐腰的時候，小鯉魚卻愛莫能助，無能為力。

龍世界里的姑娘們都很美麗，但是沒有人愛他，因為當他們知道小鯉魚的祖輩不是龍而是鯉魚的時候，她們便都嘲笑他，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無情地傷害了小鯉魚的自尊。小鯉魚沒有寬敞的住房，沒有汽車，沒有龍種的父親，小鯉魚只能暗暗流淚。

小鯉魚終于明白了，跳過龍門的鯉魚，無非還是一條鯉魚，自己以為成龍了，可是在龍的眼里，不過是一條卑賤的蟲。

夜深人靜的時候，小鯉魚仰望明月，長聲嘆息：“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可是，小鯉魚又想：“離開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他感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越來越渺小，原來僅有的一點點自信，現在全都沒有了；原先僅有的那一點點勇氣，現在也全都沒有了……

【選自《搜狐·讀書》】

題圖 ／ 進化？退化？ ／ 雷諾

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