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大熱天,頂著毒日頭外出旅游那是找抽。但去都去了,只能趕熱鬧去瞅幾眼,也算到此一游。說話間,我們一行人來到了開封鼎鼎有名的大相國寺,順便拜見一下魯智深,聽說他老人家的銅像已經立起來了,頗有大宋壯士雄風。
買票,進門,果然在院子里見到了魯智深銅像,高兩米多,金光閃閃,腰粗膀圓,正將一棵大柳樹連根拔起。魯智深的兩只腳被游客摸得锃亮,直晃眼。
天太熱,我犯暈了,出現了魔幻征狀。眼前的魯智深活動起來,瞪著銅鈴般的眼睛大吼一聲:“客官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燒把高香?”
我囁嚅道:“在下每次進寺廟都要燒一炷香,但這次俺正欲掏錢,一和尚厲聲開價:三十元一把,著實把小的嚇壞了。他還說這是最便宜的,貴的香要千把元呢。俺是工薪族,這心意一表,回家的盤纏就沒了。”
魯智深說:“嘁,客官千里迢迢來開封游山玩水,風味美食想必也從喉嚨里過了吧,黃河鯉魚焙面吃了?第一樓的包子吃了?馬豫興的桶子雞吃了?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痛快,燒把香就吝嗇幾個小錢啦?”
我說:“別處寺廟,一把香也就三五元,臺灣的寺院里燒香還不要錢……”
魯智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燒不燒香,菩薩在上看得一清二楚。有香客一撒手燒了上萬元呢!再說那些個道觀,算個命、解個簽,就收你上千上萬,錢不夠還可以刷卡。你沒聽說那個李道長?有人捧著錢排隊聽他講道呢。你再看看今兒個大江南北,造廟的造廟,塑菩薩的塑菩薩,廟蓋到哪里,哪里的旅游業就發達,富人聞風而來,官人嘯聚而至。那些個有追求但沒機會的“80后”小和尚,溜出去圈個小山頭,廣發英雄帖,一座大廟唰地一下就起來了,他便八面威風地坐上大和尚寶座。現在香客多為求財求官求桃花運而來,當官的趕大年初一敲鐘奔得最急,一個個叩頭如搗蒜,香沒燒完功德箱就爆了。就數我老魯命最苦,在這里站得滿頭大汗不說,還天天遭人罵。倒拔楊柳是破壞綠化,樹上有老鴰窩,就說我暴力強拆,跟兩三個潑皮喝個小酒,也成了黑惡勢力的保護傘。唉,做人難,做和尚更難,做半路出家的和尚難上難!”
我晃了晃礦泉水:“要不俺給你灑上點敗敗火?”
魯智深朝我翻翻白眼:“你們上海人就是小氣,拿酒來!”
“佛門規矩,嚴禁酒肉!”
“什么規矩!這個你就不懂了吧,咱們大相國寺經商是有優良傳統的,俺倒拔楊柳那會兒,寺院外就建成‘瓦肆了,吃喝玩樂樣樣不缺。寺內也不含糊,各路商賈云集,買賣做得挺大的,有個叫惠明的和尚還成了名聞京城的大廚呢。我吃個酒算屁事!”
我指著天對他說:“老魯同志請看頭上,那五六個飛來飛去轟轟作響的勞什子,俺們管它叫動力降落傘,傘頂上還寫著啤酒冰箱羽絨服之類的廣告詞。那陣勢有如狂風怪PK驚雷公,游客乘興而來,敗興而去。這幫廝如此張狂,不啻佛頭著糞,你老人家就咽得下這口惡氣?……大相國寺的領空豈容侵犯!”
“這就叫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呀。”
我想激英雄一將:“想當初你老人家在大柳樹下與一幫潑皮喝酒聊天,不耐煩老鴰哇哇叫,一生氣就把大樹連根拔了,成就了一世英名。今天一把將這降落傘扯下來,還大相國寺一個清靜如何?”
魯智深哈哈大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寺院創收就是與時俱進,春天佛茶,秋天月餅,挖口井賣礦泉水,砸了墻洞供牌位,吃飽喝足才有精力念經參禪。咱也不能落在別人后面,否則灑家連稀的也喝不上了。阿彌陀佛,香火旺才是硬道理!”
【原載2010年第33期《新民周刊》】
題圖 / 向“錢”看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