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遭警察槍殺悲劇的心理根源

劉洪波

貴州省安順市關嶺自治縣村民郭永華、郭永志死于警察槍下。這是沒有疑義的。

在安順市政府發布新聞后,郭氏兄弟為何招致槍擊死亡仍然疑點重重,甚至他們到底中了幾槍都成了問題,不能不說是“調查”的奇跡。

安順市政府發布的新聞將死亡事件歸因于郭氏兄弟暴力襲警,在鳴槍示警后還上前搶槍,在此過程中被子彈擊中死亡。關嶺的公安局長表示,他們是而且只能是各中一槍。

多家媒體的獨立采訪中,目擊者無一證實“襲警搶槍”的情節,甚至沒有出現郭氏兄弟與警察嚴重沖突的描述,而皆是警察對郭氏兄弟草率開槍的憤怒。其中郭永華被一槍命中頭部,郭永志在被擊中腰胯部位后,頭部還被補一槍。

在目擊者的描述中,警察張磊對郭永華喊:“跪倒,否則我斃了你。”郭永華說:“我沒有犯法,你不敢開槍”。正所謂事實勝于雄辯,郭永華的“不敢開槍”論是一個徹底的錯誤。

“跪倒,否則我斃了你”和“我沒有犯法,你不敢開槍”,是極為凝練的語言,表達著雙方關于國家、法律、槍(也就是武力)的信念。

代表國家、握有武器的一方是命令者。命令者處置一個簡單的“街頭吵鬧”,他在現場既需要恢復秩序,同時需要有人“跪倒”,或者社會秩序中本來就有“跪倒”的要求,或者持槍者的尊嚴不能不借有人“跪倒”而得以顯示。如果不跪倒,持槍者就可以“斃了你”。

這種理解是樸素的,同時可能既是被長期教育的,也是被權力運行不斷證實的。

被要求“跪倒”的人,將挨槍與否聯系于是否犯法,這同樣是樸素的。不犯法,便是順民,順民是有安全保障的。而且順民認為命令者“不敢開槍”,這是基于對命令者與法律的關系的理解。這個順民很難說有現代觀念,王朝、王法、王官、衙役與順民之間的關系,也足以使順民產生“我不犯法,你不敢開槍”的信念。

事實已經大白。這個喊出“我不犯法,你不敢開槍”的順民,成為別的順民受教育的機會,而他自己甚至連改正“錯誤認識”的機會都不會有。你不犯法,但你有違拗,你沒有跪下,所以槍響了,你倒下。你不跪下,就要倒下,二者擇一!

由此可以看出,命令者與被命令者之間,信念差異極大,誤會極深,以至于不得不靠一個街頭活報劇來終結分歧。我想,這樣的事情是多次發生的,郭氏兄弟不過再次驗證了“不跪下,就倒下”的選擇。

我想,這只是再一次的警醒而已,讓你跪下卻不跪下,反而爭執于犯法不犯法,這就成了刁民,所以就不再享有順民的生命保障。爭辯良法惡法和法律執行,這是公民的理想主義;僅僅爭辯犯法不犯法,可能只是順民的樸素理想主義。然而,問題是樸素理想主義的順民會被定義為刁民,因為合格的順民只能要跪下便跪下,而且絕對不能相信命令者有什么“不敢”做的事。

郭氏兄弟的悲劇,是相信命令者有“不敢”。他們相信命令者有“不敢”,這就表明失去了順民的資格,同時也得到了非順民的下場。

安順市政府發布的新聞,不過是對這種本質上的權力關系進行了裝飾,好像問題在于郭氏兄弟襲警、搶槍。郭氏兄弟之死,是偶然的、是極端的,但是本質地揭示了權力的信念與順民的信念的差異,并暴露了順民的信念遭遇權力的信念時何其不堪一擊。你只被允許有雞蛋,還不跪倒,這便是雞蛋碰石頭,不僅下場悲慘,而且可笑。當然,為了顯示權力并不野蠻,郭氏兄弟不得不存在襲警和搶槍的問題。

【選自《紅網》】

題圖 / 易如反掌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