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
去年我到親戚家做客,他家院子的鐵籠里關著一只雞。由于鐵籠狹小,這只雞的活動空間只有幾步,地上積滿了很厚的雞屎。主人告訴我,一年前買來這只雞,剛要殺它,它就機靈地下了一個蛋。于是主人就把它養了起來。從此這只雞幾乎天天下蛋,能干得不得了。
這位“功臣”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中生活了一年多,令我有些不忍心,就建議給它放放風。主人礙于我的情面,打開了“牢房”的門。雞猶疑地走出來,四下看看,又走了幾步,然后,它就在籠子邊臥下,閉上眼睛曬起了太陽。我過去轟它,希望它可以利用這寶貴的機會四處走走。它不快地起身,我稍一停頓,它又蹲下了。當我第二次轟它的時候,它生氣地嘀咕起來,并且反感地瞥著我。
鴿子
鴿子既可以自由飛行,又可以隨時回到主人的籠內,享用唾手可得的口糧,這涉及到鴿子的生存策略。鴿子意識到必須犧牲局部的自由,來謀求現實的生活保障,于是它過著空中與籠內的兩棲生活。這的確為它帶來了實惠,它不必像其他鳥那樣風來雨往日日奔波,只低低地飛上兩圈,便安逸地走動起來,或懶懶地曬曬太陽。它亦不會被冬天的饑饉逼到絕境。
鴿子找到了一個巧妙的支點,得到雙份的好處。它飛行的表演有在主人面前展示與取悅的意味,它歸巢的守諾是對主人服從與依靠的表白——鴿子的妥協與投降有悖于鳥的氣節。
鴿子起飛時拍翅聲很大,它甚至還經常為此掉下羽毛,可以想見其身體的笨重,飛行已成為一種日漸生疏、需要復習的技巧。
鴿子正在向雞的角色靠攏,成為一種準家禽。
【選自周曉楓著《鳥群——五 重奏C部》云南人民出版 社版,本刊有刪改】
插圖 / 異化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