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真的,我說的是假的

觀 其

最近看到《社會科學報》刊登的一篇翻譯文章——《意識形態犬儒主義：被假設為相信的主體》，文中講了幾個人類學的故事，很有意思：

有人類學家遠足去考察某一原始部落。在考察之前，人類學家就聽說這個部落里的人會跳很怪異的舞蹈，戴著駭人的面具。他們到了這個部落，同行的人中有人會一點翻譯，部落的人通過翻譯知道了人類學家想要看的東西。于是，第二天晚上，人類學家便看到了該部落的人們真的跳著很怪異的舞蹈，戴著駭人的面具。于是他們回來后寫了大量論文，記下了他們所看到的東西——有這么一個怪異的部落戴著那樣的面具，跳著那樣的舞蹈。若干年后，另一批人類學家也去了，他們會當地語言，他們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另外的故事。事實是：部落的人們知道遠來的客人的想法后，他們連夜照著那些說法編造出舞蹈來，跳給他們看。原來的那些人類學家看到的，正是他們自己欲望的投射，而不是本真的東西。

還有一個例子是，如果我們去問今天的基督徒，是否真的相信兩千年前有那么個人，跑來跑去做出那么些事情來，答案也有否定的。但為什么這樣的故事仍被相信？人們的相信，很多乃是為了不讓兒女們失望。換言之，為了他人而繼續假裝相信下去。另一邊，孩子也不相信，但同樣他們也不想讓父母失望……于是，一個系統便這樣不斷地運轉下去，即使沒有任何人相信這個系統。其中，每個人都相信另一人在相信著那些無聊的原始故事，即使這“另一人”根本不存在。

上面人類學的例子，其實仍在一天天重復上演。尤其在新聞和宣傳等“意識形態領域”，更是如此。

比如，記者去采訪某地落實科學發展觀，他看到的聽到的寫出來的全是“科學發展”，采訪對象講的也全是“科學發展”，沒有“不科學”的。這看似再正常不過，其實卻很不正常，怎么可能呢？但這個時候沒有人這樣問這樣想，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就應該這樣。甚至，連讀者都覺得如此。

比如，關于敏感問題、熱點問題、突發事件等報道，我們總會聽到以“講政治”名義，以“維護改革、發展、穩定大局”名義的種種指示，以致記者也視為當然，而不會追問，難道不報就是“講政治”就是“維護大局”，報了就是“不講政治”就是“破壞大局”？

比如，采訪“弱勢群體”，往往又是一邊倒，采訪對象說什么是什么，滿紙辛酸淚，把整個世界都推到了罪惡的一邊，而不問問這“辛酸”里面有沒有“弱勢群體”自己的不作為。要知道，“扶貧先治懶”，并非虛言。

相當多的新聞和宣傳，其實是記者和采訪對象的“合謀”：你想聽什么，我就說什么。甚至，很多時候，采訪對象很高明，面對鏡頭，不用記者開口，就知道記者想聽什么——好的有，壞的也有；樸素的有，雷人的也有，按需開口。所以，對所謂“民意”、“事實”之類，是該留心的。

“合謀”不是全部，卻很危險。危險所在，就是大家為了維護一種東西，而故意失真。而所維護的東西，大家又都不真的去信。所謂集體心照不宣地“打左燈向右轉”，集體“揣著聰明裝糊涂”。

上上下下都在喊“講真話、說實話”，說明真話、實話的稀缺，更說明人們還視真話、實話為可貴。心未死，就有救。新聞記者干的就是說話的活兒，更應負起講真話、說實話的責任，負起讓采訪對象講真話、說實話的責任。千萬別裝傻。

其實，多一些真話、實話，沒什么大不了的。

題圖 ／ 空話有用 ／ 威爾弗雷德

【“雜文專版擷英”欄目作品選自2010年5月（下）、

7月（上）《青年記者·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