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志川
我擺弄雜文,始自上世紀九十年代,迄今有十多年了。“寫作”則是從亂七八糟的“文革”開始的,一個初中生興致勃勃地打派仗,居然寫出了《九二八戰斗團負責人答本報記者問》這樣煞有介事的大文章。此后我無師自通,膽子也大,涉獵過除翻譯以外的其他文學領域,包括文學批評、詩歌、散文、多幕劇本(歌頌工廠技術革新)、短篇和中篇小說,但均未成氣候,發表的極少。七十年代當工人,業余時間寫了不少詩篇。因處于“革命環境”,受“革命詩人”馬雅可夫斯基、郭沫若、傅仇、李瑛等人的影響極大,以為“革命口號加押韻”就是詩。有時正在開車床,“靈感”來了,急忙停住車床,找個紙頭把詩句記下來。那時候我如此“不務正業”,引起工廠領導的不滿,也是自然。后來我參加1978年文科高考,總分(三百七十分)居本市前十名,完全有資格上四川大學、蘭州大學那樣的重點大學。就因為廠領導在我的“政審”方面搞了點手腳,最后只進了一所四不像的“高師班”。早曉得會吃這么大的“虧”,真不該鼓搗啥子狗屁詩歌呀!但那時候硬是著了迷,沒辦法。八十年代當中學教師,有感于親身經歷了住房分配的“斗爭”,寫過一部中篇小說《分房》,也未問世,現在看來同樣不成熟,手稿至今扔在書房的旮旯里。此后我就斷了寫詩、寫小說的念頭,“空白”了幾年,突然對寫雜文的興趣越來越大,于是至今。
雜文毫無疑問是文學的一種。但有些人號稱“喜歡文學”,卻對雜文不大“感冒”。有人找原因,說是雜文很少“歌頌”,老是在那里“提意見”,所以不討人喜歡。這當然是原因之一,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某些“文學家”的眼睛里,它遠不如小說、詩歌甚至散文重要——“雜文也是文學?”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不說。今年我們這里的市作家協會為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編輯出版了一套“嘉陵江文叢”,包括十本書。承蒙大家抬舉,鄙人的《早放的鮮花》也在內。不料十部書稿送到出版社審閱時,其他九部(小說、詩歌、散文)順利通過,已經付印了,惟獨我的這部雜文集還沒有著落。先是說“還在審查”,后又說“不能出版了”。我感到奇怪,告訴他們我這些雜文都是最近十年在境內報刊上公開發表過的,文末都有注,無一篇有過“問題”,為何不能集在一起出版?對方吞吞吐吐,拖了很久,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最后還是“恩準”出版了。一件好事情,在我這就格外地“坎坷”,關鍵就在于我寫的是“雜文”。不僅僅是“不重要”,而是受歧視、“被警惕”。
正因為知道有人時刻拿著放大鏡“關心”著我們的雜文,因此若干年來我寫得也小心翼翼。區區一篇千字文,我很少“一氣呵成”。有些句子翻來覆去推敲,深怕“政治上不正確”。所以,如果要總結我的雜文特點,我以為第一個特點就是:完全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符合黨和政府當前的各項政策,尤其與各級“閱讀組”的革命干部保持了一致。另外,光是“正確”也不行,那人們不如看黨報、黨刊去了,所以文章還必須有一點獨特的視角,告訴讀者一點新鮮的事實。最好還有一點諷刺和不露聲色的幽默,這大概是第二個特點。第三個特點和一件小事有關。那是2003年夏天,某報發表了我寫的一篇雜文,突接編輯先生電郵,詢問我文章中列舉事實的出處。我直覺感到好像他受到了某種“壓力”,于是遵囑將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那本書通過郵局掛號寄給他。于是我此后便更加注意第三個特點:文章的論據盡量做到“無一字無來處”,而且這來處務必是“明媒正娶”的革命單位公開出版的報刊書籍。以此不給自己也不給編輯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的雜文第四個特點,竊以為是缺點,那就是有些篇章文筆不大活,有點像一本正經的社科論文。我在網上看見有些大學文科教師寫論文,文末注明的大量“參考文獻”里,居然也有拙文。這固然可喜,科研中極看重的“引用率”就如是嘛。然而,離“文學性”是不是就遠了那么一點?
雜文不易寫,也不易隨便發表,它凝聚了作者和編輯的智慧及膽識。我曾在文章里發過牢騷——有人說政治家一句頂一萬句,但雜文作者一萬句也頂不了一句。邵燕祥先生看見了,也表示同感。牢騷是發了,但文章仍然在寫,即使像我們四川人常說的“等于圈圈”(等于零)。真正優秀的雜文,就像任何出色的文學作品一樣,對于世道人心實際上也是不會完全“等于圈圈”的。只是鄙人敝文,距“優秀”還差得遠。
作者漫像 / 楊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