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陳光標的“裸捐”聲明,人們尚在爭議不絕,一些富豪拒絕出席巴菲特、蓋茨中國之行的慈善晚宴,惟恐被“逼捐”,又引發公眾更多爭論和關注。
在中國富豪們看來,真可謂捐也為難,不捐也為難。“裸捐”的陳光標引來的不僅有贊賞,同樣有猜疑、譏諷和審視。不給巴菲特、蓋茨面子的富豪則更不用說了:“股神”談賺錢的高價宴席,你們不惜花大把金錢削尖腦袋要參加。如今巴菲特還是巴菲特,宴席還是宴席,只是主題由賺錢改成了捐錢,你們便打起退堂鼓來,說你們為富不仁,那真是半點也不錯的。
富豪們的委屈不是沒有道理。做富豪雖然光鮮,但付出的艱辛也倍于常人。別看上上下下對富豪們似乎給足面子,但社會上固然多有一邊羨慕一邊憎惡、一邊眼熱一邊鄙夷的復雜心態,“上面”的態度、政策的臉色,同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手里的這份身家,給自己帶來的不僅是富足和榮耀,也伴隨著強烈的不安全感。他們要擔心的,又何止是“逼捐”,更不是幾個來去匆匆的老外,而要擔心的是露富、社會的仇富心理,以及政策的變化,捐與不捐,捐多捐少,說穿了,不過是這種“大為難”背景下,一點小為難罷了。
富豪們為難,公眾就更為難了。
發自內心喜歡中國這些富豪的中國人,怕是并不算多。對于富豪的成功——不論事業發展或聚財過程,公眾在連篇累牘的槍文熏陶下,早已學會了審視和懷疑,對于他們的道德水準,普遍抱有一種不信任感。
如此這般,讓公眾相信富豪們的誠意,理解富豪們的苦衷,豈不是件為難而又為難的事?
這也為難,那也為難,說到底,是各方面都沒有把富豪和他們的錢“放平”,要么抬得太高,要么放得太低,一句話,沒把他們當正常人和“正常錢”。
富豪的財富比常人要多,承擔的稅務負擔和社會義務也應該更多。在巴菲特、蓋茨所在的國度,稅率是累進的,越是富豪稅率越高,窮人則享受低稅、免稅甚至可獲退稅的待遇,富豪們承擔著和其財富相稱的納稅義務。如此一來,他們納稅后的財富和生活方式才不會遭到誤議,他們的樂善好施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同和尊重。
而在中國則不然。稅收杠桿局限性很大,調節收入差距的作用遠未到位,富豪們的稅負與其財富很不相稱;即便如此,富豪逃稅的丑聞也時有傳出。這自然讓人們認為,富豪們的“樂善好施”,其實不過是拔下幾根原本不該屬于他們的汗毛罷了。
在發達國家,嚴厲的稅收調節,是和對合法財富的嚴格保護相伴的。美國最權威的“福布斯400”排行榜,排列的是全美國最有錢的四百個富豪,2009年與2008年比照,兩張名單的人物只有三十二個不同,而這三十二個新人中還有十三人是2007年榜上有名的人物。也就是說,和中國富豪榜的大起大落、大進大出相比,美國富豪屬于“慢熱穩健型”:既不容易擠上榜單,但一旦擠上了,也不容易從榜單上掉出來。在中國則不然,對富豪的縱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各種不應承受的重負,不應面對的風險,也無法回避地擺在他們面前,讓他們無時無刻不為自己的錢提心吊膽,為難不已。
在美國,十三歲以上的人口中有50%每周平均志愿服務四個小時;75%的美國人為慈善事業捐款;每年有30%的慈善捐款直接從工資中劃出,平均每個家庭捐出年收入的3%至4%,中產階級的慈善捐助金額占其總收入比例甚至高于富豪的平均數值。如此種種,讓普通美國人面對巴菲特、蓋茨們的“裸捐”,能保持不卑不亢的平視心態,這種心態恰是中國富豪和普通人、甚至某些相關部門所欠缺的。
因為有錢,富豪們往往沒有把自己當做和大家一樣的普通人,當做平等的社會一員。得意時以錢為傲,失意時又懷疑“都是金錢惹的禍”;同樣因為人家有錢,公眾或倨或恭,或且倨且恭,骨子里仍然沒有拿富豪和他們的錢當正常人、“正常錢”;還是因為富豪們有錢,某些相關部門或縱容、或苛刻、或松或緊,有時給予他們不應給予的紅利、豁免不應豁免的義務,有時又殺雞取卵,連不該攫取的也拿了過來,說到底,也沒真的把人家當做一個享受合法權利、履行合法義務的普通納稅人。
要想讓錢不為難,捐與不捐都能坦然相對,惟一的出路,就是讓富豪 “正常化”——和普通納稅人一樣,享受一切可享受的合法權益,承擔一切理應承擔的義務。如此,則義務負擔以外的錢,便都是“干凈錢”,是捐是花,捐多捐少,富豪們可坦然地自行斟酌,公眾、社會,也不會再多置一喙。
【原載2010年9月8日《東方早
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