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紀
“田登作郡,自諱其名,觸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舉州皆謂燈為火。上元放燈許人入州治游觀,吏人遂書榜揭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於是百姓譏之曰:‘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五)
從“州官放火”的典故來看,北宋時那位霸道、專制的田太守已然令百姓氣憤萬分。且不說其中的“諱字”陋習作為文化禁錮的產物為語言文化帶來的混亂與扭曲,只說這“許”與“不許”中所流露的,其實是官員權力的極度膨脹,附帶對民眾正當權利的剝奪。但在當時的等級社會里,天高皇帝遠,沒人關心百姓 “點燈”的權利,也難以限制“放火”權力的濫用,“州官”自然就為所欲為了。
作者撰文的1940年,封建王朝早已成為歷史翻過去的舊頁。但在作品舉出的例證中,展現了很多在當時發生的“州官放火”版本:“公然宿娼的道學家”、“公然走私漏稅的×吏”、“嚴禁男女同學說話而公然調戲女學生的訓育主任”……。 看來這“放火”的精髓已完全被傳承了下來,且如作者所言,越來越“五花八門”、“五光十色”。
作者列出這些事實,告訴我們“權力膨脹”的問題歷來如此,并一路在發展,已經“被更為廣泛與普遍地應用起來”。將時間切換至今日,還有沒有現代版的“州官放火”?它們又是如何演繹的呢?
原浙江省政協常委戴備軍在全省推廣項目時,發文要求必須購置其情婦公司的產品。全省推薦的其他公司的產品設備,不但被戴備軍“一票否決”,還命有關部門去查背后是否有腐敗或其他不正當交易。自己大搞腐敗“州官放火”,還命別人“不許點燈”,真是荒唐復荒唐、霸道復霸道!原湖南省郴州市紀委書記曾錦春獨創出了一種“斂財術”:借職權“雙規” 和“掛牌保護”,既可除異己,又能收取賄賂…… “火”勢很旺,應了文章開頭的那句話,“州官可以放火,自古已然,于今為烈”。
《州官放火》一文有著親切、可讀的形式。篇幅雖不長,也未有大加討伐與闊論,但留給人回味的空間卻很充裕。作品要鞭撻的,說穿了是一種強權邏輯。個別官員的權力膨脹到了何種地步,看看最近風行于網絡上的一些“最牛官話”便可知曉。“你是準備替黨說話,還是準備替老百姓說話”、“那我是不是拉屎也要告訴你?臭不臭也要告訴你?”、“你們這些人算個屁,敢跟我斗,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作品的結尾,作者饒有意味地使用了金圣嘆批《三國志》的例子,“誰叫你赤膊”呢?一語點破很多癥結。在權力和權利的糾結下,今天的一些現象也就有了更“合理”的解釋:君不見每年的公務員報考大軍日漸擴大嗎?君不見諸多學者、商人、媒體都紛紛與官員大搞關系嗎?皆因不想“赤膊”罷了。當然,也有一些“耍小聰明者”,懊惱于自己不能順利“點燈”,便偷偷“玩火”:君不見有掛著政府車牌的私家車,蒙混過關呼嘯而過嗎?還有冒充領導官員的行騙者,竟然詐騙屢屢得逞。不得不說,這其中暗有“規則”啊。不過,要提醒各位愛“火”人士的是,凡事最好慎行。“玩火自焚”的事,還真不少。
此文的主題具有恒久的生命力。不僅可以回溯到歷史之源頭,還可以進入行文之時代,就是今時今日重新解讀,也仍然深刻、犀利,其思想的保質期無窮無盡。
張十方,近代著名作家、翻譯家,1914年出生,廣東東蕪人。1933年到上海立達學園讀書,中學畢業后一度至北平旁聽大學課程。他從中學時期開始文學寫作,作品多在報紙副刊發表。他的小說寫作始于抗戰初期,取材廣泛,情節曲折,人物命運復雜多變,故事結尾出人意料又往往引人深思。作為當時“抗戰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四十年代初出版的由張十方先生所撰寫的《戰時日本文壇》和歐陽梓川先生編的文集《日本文場考察》兩本書,被認為是當時中國文壇對日本的侵華文學進行揭露和批判的重要成果。
插圖 / 霸道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