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武
大凡著作等身的作家,都要在一定的階段對自己的作品進行收集整理,或編成選集出版,或編成全集出版。作家出選集是家常便飯,而出全集則是“滿漢全席”——一種很高的待遇和榮譽。能出全集的作家屈指可數,愿買全集的讀者也為數不多,我書柜里就只有《魯迅全集》。
選集如同選美,百里挑一,優勝劣汰,所選的是自認或公認的“美女”——優秀之作和經典之作。而全集集公開和未公開發表的文章、日記、書信等于一體,即使是水平很高的作家,其優秀之作和經典之作也只能是其中的一部分,不可能全部作品字字是珠璣。況且有的文章本來就是應景和應酬之作,日記和書信更是隨筆或匆草而就,因此如果要保持原貌出版,就難免會存在美中不足的問題。有如某些“美女作家”的長相一樣,她臉蛋漂亮,胸部也“挺好”,可惜有一雙羅圈腿。倘若只讓她“出”上半身,人們就以為她是個美女;而倘若讓她上半身和下半身全“出”,就會讓人大跌眼鏡。人無完人,書無完書。
于是,出選集還是出全集?成為作家的兩難選擇。選集反映作家的創作水平,具有代表性;全集反映作家的創作全貌,具有客觀性和史料性。二者互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按說一個作家能既出選集又出全集,當然是兩全其美。但由于出全集有可能“出丑”,有的作家一般只出選集,而對出全集非常慎重。因此,作家的全集大都是死后由后人或出版社整理出版的。
出選集和出全集的問題,不僅作家需要慎重考慮,政治家尤其是黨和國家領導人更是慎之又慎。作家的文章,發表出來無非是讓人欣賞,甚至只是供人消遣而已;而領導人的文章,發表出來就是重要思想、重大理論。因此編輯出版領導人的選集和全集,是一件嚴肅而又重要的政治任務。
龔育之在《龔育之自述》(中央文獻出版社版)中披露,毛澤東主席生前極力主張只出選集,不出全集。認為寫那么多東西,哪能篇篇重要?并且引用了鄭板橋的話。鄭板橋在編定自己的《詩鈔》時,鄭重其事地在《后刻詩序》中說:“板橋詩刻止于此矣,死后如有托名翻板,將平時無聊應酬之作,改竄爛入,吾必為厲鬼以擊其腦!”毛澤東拒絕出全集的態度如此之堅決,說明他并不認為自己的話“句句是真理”。他是馬克思主義者,而按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任何事物都是發展變化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那么他在不同時期寫的文章,經過發展變化和實踐檢驗,有的可能前后矛盾,有的可能尚待商榷,有的可能存在失誤……如果要出毛澤東的全集,把這些“問題文章”收錄進去,豈不有損于毛澤東的光輝形象?看來,毛澤東不主張出全集,真正是高瞻遠矚啊!
毛澤東逝世后,當時中央決定出版《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并準備出版《毛澤東全集》,可時至今日,《毛澤東選集》第五卷早已出版了,《毛澤東全集》卻遲遲未能問世。龔育之曾經擔任毛澤東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并參與《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編輯工作,他在《讀毛和編毛》一文中寫道:“毛澤東的歷史地位和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作用是不可否認的。但是,一些過去認為正確的重大決策和重要著作,大家逐漸認識到它們并不都是正確的或并不都是完全正確的。在還沒有來得及總結歷史的情況下編出的‘毛選第五卷,首先是在篇目的選擇上,其次是在若干篇講話稿的整理上,都出現了問題。第五卷不再發行了。”既然“毛選”第五卷就“出現了問題”,那么《毛澤東全集》能否出版恐怕就更是個未知數了。
《毛澤東全集》究竟能否出版?當然不是我輩百姓能說三道四的。然而《毛澤東全集》是否應該出版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雖然毛澤東自己是堅決反對出全集的,盡管出版《毛澤東全集》歷經波折,可毛澤東作為一個中國和世界歷史的偉人,人們要研究他的思想,就需要盡可能完整地搜集他的著作,從而全面客觀地認識他。全集具有客觀性和史料性,可以滿足這種需要。至于毛澤東的著作中有這樣或那樣的錯誤,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毛澤東的錯誤,中央不是已有決議作過定論么?他的錯誤當然會反映在他的著作中。倘若我們把毛澤東的著作當做“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那當然就不能出版《毛澤東全集》了。反之,《毛澤東全集》的出版和公開發行,就一定指日可待!
題圖 / 摒棄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