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邑蘭 周瀟梟

在遭遇暴力拆遷之后,他們踏上了要求政府信息公開的維權之路。盡管時有不順利,但他們相信,“一件不可能的事,做的人多了,就會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因為成天研究政府文件,王志勇對文件編號都有了條件反射,張嘴就是一串數字,還能準確說出哪條哪款講的是什么內容,聽得不明就里的人直咋舌。
王志勇今年40歲。7年前的一天,王志勇和家人在睡夢中被人從家里抬到屋外,在不到40分鐘時間里,他的家被強制拆遷,所有財產均埋入磚頭瓦礫之中。他們的遭遇成為建設部當年通報的6起典型暴力拆遷案例之一。
原本,這件事可能就隨著時間的流逝永遠成為過去了。要不是無意中看到一份政府文件,他還不知道關于拆遷、關于安置,關于他自己的房子,竟然還有這么多他所不了解的“秘密”。
從此他開始了維權之路,試圖去弄明白更多的“秘密”。
被“消失”的安置房
拆遷前,王志勇一家三口住在北京市海淀區長椿橋路,是典型的城鄉結合部。
2003年,村民們獲悉,萬柳地區共476萬平方米的土地要被政府征收。
由于與拆遷方就拆遷安置補償金額達不成共識,王志勇還專程請了律師,向北京市國土局申請行政復議,哪曾想,白天剛接到延期拆遷的通知書,夜里強拆就發生了。
“當時我們都以為,是為了奧運會,為了城市的綠化工作,為了國家的利益,讓我們把地給讓出來,最后都被迫簽了協議。”同為300戶居民維權代表之一的潘福順說。
其時,拆遷方給出的補償金額為每平方米3600元。房子沒了,一半村民就近搬入匯新家園的四棟樓,當時價格為每平方米6000元;另一半村民則選擇更為便宜,但相對偏遠的地方居住。王志勇屬于前者。
2004年,王志勇去辦理新房子的房產證,在與開發商旗下的物業公司交涉時,卻被告知房產證不能辦理。一頭霧水的王志勇于是決定去北京市城市建設檔案館去找尋自己所住樓房的相關信息。
無意中發現的“1478號”文件,讓王志勇震驚不已。“我發現,按照國家的政策規定,在拆除房屋之前,是應該先配備拆遷安置用房的!”
“1478號文件”全名為《關于開發建設萬柳小區二期工程項目建議書(代可行性研究報告)的批復》,由北京市發展計劃委員會(現為發展改革委員會)和北京市建設委員會于2000年9月27日印發。文件寫明:這個二期工程就在萬柳小區里,建設內容為拆遷安置用房、商品住宅及配套。
“我們的拆遷安置用房去哪里了?”王志勇憤怒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這些信息,讓我們吃啞巴虧?”他決意要討個說法。
消息傳開后,村民們自發集結,選出5名代表,王志勇是其中之一。他們湊份子請律師向政府提起行政訴訟,“爭取我們應有的權利”。
訴訟的路走得并不輕松,敗訴是家常便飯。2005年,王志勇因身體原因,辭掉了出租車司機的工作,全職“維權”,靠著村委會每月發的300元下崗費和老婆打臨時工掙來的微薄收入過活。
不了解的“秘密”
隨著兩年前《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的正式實施,王志勇們的維權也迎來了新轉機。
《條例》明確規定,要保證公眾的知情權和信息發布的公開及時。這在王志勇看來具有“劃時代意義”。因為“我們能得到更多文件,上訴的渠道也增多了”。此前,他從未想過從政府的渠道獲得文件,有自己弄不明白的信息,他一般的做法是,自己去城市建設檔案館查資料,或者咨詢身邊懂法的朋友。
而《條例》的實施讓他們可以獲得更多與自身利益密切相關的信息。2008年6月23日,《條例》實施一個多月,家住匯新家園一、二號樓的居民康紅捷等123人,便向北京市國土資源局提出信息公開申請,申請查詢海淀區萬柳匯新家園一、二號樓使用土地的權屬證書及所提交的全部材料目錄和辦理情況。該申請很快就得到了回復。王志勇也在同一時間向北京市規劃委員會申請政府信息公開,也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有了回音。
王志勇這才知道,“原來我住的匯新家園三號樓,未經北京市規劃委員會的竣工驗收,就已經投入使用了!”他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我們住的這些樓,才是真真正正的違章建筑。”維權代表們為此痛心不已。“我們住的小區什么都沒有,沒有綠地,漏水、裂縫,容積率還高,簡直就是‘鴿子窩,”跟旁邊更標準的商品房比較起來,這其中的落差感很大,“我們當初買房的價格,跟旁邊商品樓差不多一個價,但差距卻這么大!”
他們這才意識有多少“秘密”是他們原本并不了解的。“我們就是希望政府能將當年相關的具體政策、措施、實施條款等公布出來,這樣我們才能知道真相,拖欠我們的東西才能得以兌現。”王志勇說。他期望信息公開能給包括他在內的300戶村民解決實際困難。
申請難題
但即使有《條例》在手,王志勇們申請政府信息公開常常也并非那么順利。
2008年,王志勇們去北京市發改委固定資產投資處申請信息公開。據說一位處長見到他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找保安來,把你們抓走。”
北京市檔案館,后來成為專門保存北京市發改委相關文件資料的地方,王志勇總共去過4次。前3次是在《條例》頒布之前,檔案館的大門是敞開的,王志勇可以自己查詢分門別類的卷宗。但第4次去時,卻被攔在門外,被告知按規定要有北京市發改委開具的介紹信,才能獲得相應的文件資料。結果,王志勇只能在電腦上查詢出文件的具體卷宗、文件號后,讓工作人員代為領取,其他相關資料,王志勇都接觸不到。
“信息公開條例實施之后,反而對這些信息管得更嚴了。”王志勇抱怨道。
申請程序的繁瑣也讓他頭疼。2009年3月27日,王志勇和另外4名村委會代表,一起去海淀區政府信息公開辦公室申請信息公開。依照規矩,王志勇需將自己申請公開信息涉及到的諸多文件,分別單獨填寫申請單。他們找到海淀區政府,請求出示海政報(1996)42號,這是一份有關征地轉工的文件,結果區政府只給了文件的一個封皮,即第一頁,后面的具體內容卻沒有。
2009年9月7日,王志勇接到區政府下達的“海淀區政府信息公開補正申請告知書”,讓王志勇對申請的信息內容進行補充。王志勇們對申請文件進行修改后,再次提交。不到一個月,又接到區政府的“補正申請告知書”。
“政府有關拆遷、征地、賠償的實施信息,與我們利益密切相關。正是因我們不知道政府究竟是怎么落實上頭的各項政策,我們才提請信息公開,如果我們知道文件名稱,還需要走信息公開的申請道路嗎?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們嗎?”王志勇質疑道。
他還反映,無論是規劃委、發改委、建委,還是政府部門,申請公開的信息多了,信息公開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就不給登記回執。
為了避免出現這種不給回執的現象,王志勇只能通過郵寄方式,將自己想要的信息打包列在郵件中。因為郵件包裹是有回執簽單的,通過這種方式,相關部門給予回應的幾率便高一些。所以,即便住在離區政府很近的地方,那些因申請信息公開而花費的郵寄費用,還是省不了。
兩年來,撬動政府敞開“信息透明”的門,這條路王志勇走得并不輕松。但他固執地堅持著。他不知道的是,北京市有越來越多的普通民眾像他這樣,就自身利益相關的問題,向政府提請信息公開。官方數據表明,僅2009年一年就收到6889件信息公開申請,而這些申請者,大多為房產遭受拆遷的普通市民和村民。
“一件不可能的事,做的人多了,就會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王志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