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排列問題
劉誠龍
“咬×只咬頭一節”,這是我家鄉的一句俗語。這話不太雅馴,我們家鄉總喜歡用不雅之詞來注解高深真理,這也可以說是雅不封頂,俗不保底。
我們家鄉還有個傳說。說是有個懶婆娘,她老公要出遠門,蒸了幾十個饅頭,掛在她的脖子上,過了半月回來,發現這懶婆娘早已經餓死了。原來這婆娘咬饅頭只咬頭一節。
傳說都是假的?不,有真的。章太炎老先生就是這樣吃饅頭的。那回他罵了袁世凱,老袁有點搓火,把他弄到北京龍泉寺里軟禁起來,但給他的待遇可不差:每月生活費500元,雇廚子一名,聽差兩名。太炎先生每餐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可他既不喜歡伸長筷子,也不喜歡轉動轉盤,他只吃排列靠前的菜肴。于是兩位聽差每次都把蘿卜白菜擱在太炎先生眼前,把鮑魚熊掌擺在對面。自此,太炎先生每餐吃素,兩位聽差每餐吃葷。
排列問題真是門學問哪。清朝的太監就非常精通這種排列術。每到晚間,皇上找哪個妃子侍寢?他不搞抽簽,也不搞選美,搞的是排名。太監把人名牌子放在金盤之上,供皇上老爺選。亂花迷眼,皇上懶得挑選,常常隨手拿起最前面的那塊人名牌。所以,皇上那些婆娘們,就爭相向太監花銀子,買的就是這個排名靠前。
我剛進單位的時候,領導曾專門送我到一個培訓班里學習了半個月,什么職位排名法、姓氏排名法、筆畫排名法、拼音排名法、排名不分先后法……老師的一句話,我是一直記在心里:排名學是辦公室的一等學問,排得不好,那是要出事的。
比如上次,我們市里準備提拔幾名干部。這回很民主,搞的是群眾推薦。說是群眾,實是群臣,就是正科以上實職干部來推薦。根據市里定的框框,有一大批優秀干部可進后備領導名單。這就牽涉到排名。秘書科老丁認為,應該按姓氏筆畫排名。這也是慣例,大家沒話說。老丁叫丁一,排名第一。很多干部劃圓圈,劃的都是頭三個。于是老丁當選,我們領導落選了。
我們領導終于知道,排名是一門大學問,他也長了學問了。后備干部人選確定之后,還要考察其“德能勤績”。這回我們領導親自把關了。平時考察表都是這樣排的:優、良、合格、差,但我們領導說:“這排列要不得!怎么是越來越差呢?不吉利,應該是越來越好嘛!”他給調了個序:差、合格、良、優……
其他還是按姓氏筆畫排的,秘書科老丁依然排第一。結果出來了,老丁的考評成績是:德:差;能:差;勤:差;績:差……
白,非常白
寇研
當代女性鐘情什么樣的內衣顏色?我“百度”了一下。圣誕紅、溫情玉、典雅黑……都是令人血脈賁張的熾熱色彩。白色似乎與熟女不搭,清純有余,魅惑不足,更無關“情趣”。
但在十八九世紀,白色內衣可著實風流了一把。緊身胸衣、襯裙、襯褲或貼身襯衫,一律為白色。內衣的曖昧,世人皆知,只有缺乏想象力的人,才會以為它確實是用來保暖或遮羞的。小說《魔山》中患肺病的女人們,每逢例行檢查,都會特意穿上一件“華貴的、用帶子束緊的內衣”,為此,有好幾位女士愛上了身體檢查。而白色內衣的功效,有位作家宣稱:“白色對男子的性中樞有特殊的刺激作用,因此婦女才挖空心思要告訴男子:瞧我多白凈一。其實,這種“特殊的刺激”難說沒有技術的原因。前電燈時代,軟撲撲的昏黃蠟燭光線中,白色內衣的炫目白光想必有某種攝人心魄的妖媚。
“既漂亮又放蕩”的泰茵夫人,在某次舞會艷驚四座,原因是她穿了一件“希臘式白緞長衫”,外面簡單地套著“織滿金線的藍色羅馬式罩衣”,頭上則戴了頂綴滿寶石的白緞便帽。按當時的社會風尚,泰茵夫人這身慵懶而華貴的打扮,只能算是家居服或在情人面前才穿的情趣內衣。泰茵夫人穿出來炫了一番,掀起波瀾,衛道士和激進派在報紙上打筆仗,婦女競相模仿,夫人自己呢,則順利升級為某督政官的情婦。
19世紀,內衣秀也一度成為歐洲各家劇院的噱頭。觀眾端坐兩三個小時,就為看女人脫衣服。但這脫衣服不是現代的脫衣舞,因為女人并不“舞”,沒劇本。沒臺詞,只是“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脫去衣裳,躺下睡覺或者進行誘人的梳妝。這樣一來,觀眾就可以按順序欣賞所有的女性服飾,直到最后一件”。闊邊女帽,手套,笨重的、層層疊疊的鐘式裙,撐裙架,吊襪帶,最后露出一襲香氣撩人的白色針織內衣。想想看,一位體態阿娜、風情萬種的女人從一大堆布料中冉冉升起的情景,倒是很像波提切利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中從愛琴海中逐漸現身的美神。不過這冗長而無聊的脫與看的默片,其中流露的怪誕,儼然《等待戈多》的情色版。
白色風流的十八九世紀,調情的至高境界,或許是對自己的女人說,我愿做你的白色內衣。可20世紀的查爾斯王子境界更高。根據1993年一個電話的秘密錄音,王子曾對情人發誓說,他愿做她的衛生巾。
太太明察
上上簽
有個朋友把他的智能手機淘汰給女朋友,還大喊不值,說這么功能強大的手機給一個科技白癡使用,暴殄天物。可是沒多久,出事了。他那個連藍牙都不會用的女朋友竟然在電腦里修復了手機備份的通訊記錄。這下可麻煩了。女朋友興師問罪:“某段時間每天和你保持長時間通話的是哪個女人?我不在乎你不是一張白紙,可你故意隱瞞白紙上曾經寫過的字,就大有問題!”
我這朋友無奈地仰天長嘆。他的心得是:楊永晴為什么會在艷照門后原諒陳冠希?因為在修電腦的發現艷照前,楊永晴早就明察秋毫了。
這年頭,男人還有什么女人不知道的事?若要她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手機里老是收到推銷廣告:“想知道老公和老板的通話內容嗎?只需購買……”這廣告做得可真是很有市場洞察力。現代人誰還有閑心管別人的事?除了老板和老公,前者關乎利,后者關乎情。有個視頻手機廣告也是訴求男人行蹤。女人問男人在干嗎呢,男人明明在鬼混,卻騙女人說自己很乖很聽話,手機視頻里是空蕩蕩安靜的房間,狐朋狗友都躲在沙發后面呢!
我有個女友對這個廣告很不以為然。她說哪怕不相信對方,也要放在心里。你問他在干什么,他說實話,你生氣了,下次他就不會說實話。他騙你,你更生氣。一切矛盾的根源只在于女人太聰明了。這個女友曾經愛過的一個男人也算是人精,手機短信只刪若干敏感短信,可和一個女同事的曖昧最終還是被她發現了。把發件箱和收件箱結合起來就是對話,很容易看出邏輯上的漏洞。
回頭再說那個智能手機男。他跟女朋友辯解說:“和你在一起后,我從來都沒有聯系過那個女人。”不說還好,一說,他女朋友跳了起來,說他騙她。出賣他的是克林頓。克林頓也曾經如此發誓;“我跟那個女人沒有發生性關系。”心理學家的研究發現,男人在說謊時會刻意回避提名道姓。智能手機男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女朋友不但肯在現代科技上下苦功,還對行為心理學很有研究啊!
想起從前看過一部汪明荃演的電視劇。
為了證實丈夫和自己最好朋友有染的第六感,她在給朋友打電話的時候,同時給丈夫撥了個電話,果然丈夫的電話來電音從聽筒里傳了過來。我覺得那部劇真該叫《太太明察》。
有個男性朋友總結如何紅杏出墻而不讓老婆知:一切涉及現代科技的東西都要敬而遠之,不能網戀,不要用手機,不使用GPRS,任何地方都不使用信用卡……我怎么聽都覺得這些措施很耳熟,后來想起是在很多部美國警匪片里看過。
猶如鬼上身
韓松落
我有個朋友非常不喜歡網絡歌曲,但是,聽得多了,有一天,他不知不覺在嘴里哼的,居然是“擦掉一切陪你睡”。對這種現象,他稱之為“鬼上身”。
催眠術書里有個成功案例。放一部電影的同時,往銀幕上投射一個商品廣告,速度極快,幾乎無法覺察,反復無數次。大部分觀眾出了電影院,直奔商場,要買這商品,問為什么要買,全都茫然。鬼上身就是一種集體催眠。
本城最繁華路段的幾家音像店,有種歇斯底里癥候,什么歌流行,便連續不斷播放兩個月,從早到晚。即便是本性里最討厭的東西,也經不起這樣艱苦細致的、大水漫灌的思想工作。先讓你熟悉,然后慢慢習慣,然后不得不接受,最后說不定還心甚向往之。這個過程,就是鬼上身。
更不幸的是,一大群鬼上身的人匯聚在一個地方,會形成一個龐大的所謂“氣場”,大家互相催眠,互相影響,互相強化,最后不可收拾。不信,去節日期間的超市親身體驗。
鬼上身不僅改變了我們的購買習慣,也改變了我們的表達習慣。
多年前,與某人分手,那日秋空晴朗,正適合為離別黯然銷魂。只聽得此人緩緩地道“忘記你——”我心里狂喊:“千萬別說那句話千萬別說那句話!”不曾想,后面果然是“——我做不到!”這導致了我不顧時間場合爆笑出了聲,破壞了這場分手秀的完美結局和悲情氣氛。從此此人對我銜恨在心自是不在話下,七年之后偶然遇到,仍是滿臉怨毒。被恨了這么久,全怪張學友。
又一次,朋友失戀,痛苦萬分,先割腕,又跳樓,手腕上包著白紗布,在我們面前把頭埋在膝蓋上,痛苦撕扯頭發,我勸說道:“你可不能——”后面的話可真由不得我,我的耳朵眼睜睜聽著我的嘴說道:“——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這還是好的。公共汽車上,耳邊聽見后座三個女孩子在說話,一個說:“你怎么不高興呀?”全車的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句話,果然,就有一個女孩子順路接了下去:“那去黃河醫院呀!”一車的人都爆笑。(本地民營醫院的廣告,無孔不入:小王,怎么了?滿臉的不高興?——我有了,又不想要!——那去黃河醫院呀!該院首創的微創無痛人流技術,能幫你解除后顧之憂!)
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都被妖魔鬼怪占據著,任何一條街、任何一句常用語,都已經被充分利用,稍一不注意,就引得鬼上身。我們可真是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