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涌

追加教育經費可以,但必須把教育經費以教育券的形式均分到受教育者手中,讓他們決定錢該花到哪里,而不是送萬名校長出國考察。
教育投資少、資源分配不公,已經成為當今民生一困。最近中央政府提出把教育行政經費提升到GDP的4%的目標。隨后,一位教育部官員在兩會期間表示:中國計劃在未來三年組織“上萬名”中小學校長到國外培訓,讓他們去了解國外的基礎教育是怎么讓孩子們更加快樂地學習的,可以從中找到為中小學生減負等方面的經驗。
在我看來,這個計劃可能不僅浪費了寶貴的教育經費,而且會加劇已經存在的教育不公。
為什么說這是個浪費錢的計劃?因為我們根本找不出上萬名能夠有效地觀察國外基礎教育的校長。實地觀察國外的中小學教育,不僅對語言的要求非常高,而且往往要有當地的生活經驗,知道學生在家庭、社會中的生活狀況。計劃去的幾個國家。如美國、日本、德國和歐盟等,都是生活費用最高的地方,而且語種的要求也非常多樣。
舉個我個人的例子。我本人在耶魯接受了三年左右非常嚴格的日文教育,并且到日本強化學習了一年。如果把課程的數量和質量通盤考慮,恐怕不下于現在重點大學日語專業學生的訓練。但是,如果讓我到日本中小學觀察學習人家的教學,我絕對無法勝任。我能勝任的也許是觀察美國的教育,因為畢竟我是在美國拿了博士、教書數年,而且自己的孩子也在美國小學讀書。試問:中國有多少中小學老師,有一門外語能夠達到我日語的水平(即大學外語專業的水平)?要知道,這樣的水平上街買東西沒有問題,在家讀讀書沒有問題,看看電視也許勉強,但要看懂人家的教育技巧和效果幾乎不可能。
要知道,實地觀摩國外基礎教育,考察怎么讓孩子更加快樂地學習,比起在大學聽課可能還更難一些:你不僅要聽懂老師講課,還必須觀察孩子的反應,否則就無從印證其教學效果。這后一點非常難。因為孩子大多不愿意和陌生人聊天,對外國口音的聽說能力比成人差得多。孩子中各種文化暗語非常多,自成一個世界。一個沒有在國外親身養過弦子的人,很難進得去當地孩子的世界。老實說,即使一個外語能力達到研究生專業水平的中小學校長,坐在國外的中小學課堂也可能和傻子一樣,是否跟得上老師的講課且不說,即使聽明白了,也很難懂得哪個學生吸收消化得好、哪個學生有壓力、哪個孩子產生抑郁厭學的情緒。更不用說對這些不同的學習效果深化分析了。所以我們可以預測,萬名校長出國考察的效果了。
再者,中國義務教育最迫切的問題是資源分配不公平。目前農村許多中小學生人均教育行政經費才三五百塊,一個校長出國考察一個月,以5000多美元算,折合人民幣3萬多元呢。最后能去的,肯定都是城里重點學校的校長們。
我們不妨計算一下:萬名校長,3萬多人民幣的一個人次的考察,那就是3億多人民幣。如果貧困地區的孩子人均教育行政經費是500元(實際還遠遠不到),這筆錢就相當于七八十萬孩子的教育行政經費。請問,這些孩子誰來管?
在美國的中小學,一個孩子身上每年的教育投入平均接近1萬美元。而且美國教育界整天嚷嚷要向外國學習先進經驗,《紐約時報》也刊登過不少歐洲的成功例子。但即使如此,在美國的公立學校中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老師校長公費出國培訓的。中國孩子的人均教育投入是多少?大概是人家的幾十分之一吧?但是,中國的校長怎么花得起美國校長花不起的錢?
快樂教育不是不應該學。但有便宜得多也有效得多的辦法。比如,請有關專家進行有針對性的研究,翻譯一些國外的專著。這并不會大量消耗中國寶貴的教育經費。放著這些事情不做,卻搞起不可能有效果的出國培訓來。如果教育部如此花錢,那么納稅人就應該質問:是否應該把教育行政經費提高到GDP的4%?
我一直主張,教育經費少僅僅是中國教育的一個問題。追加教育經費可以,但必須把教育經費以教育券的形式均分到受教育者手中,讓他們決定錢該花到哪里。中國的中小學,還是以農民和民工等弱勢階層的子弟為主。這些弦子的家長,有幾個會支持國家拿出3億多送校長出國?他們的發言權在哪里?在現有體制下。要防止權勢、強勢集團維護自身的既得利益、有錢往自己身上貼,而不是往學生身上花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