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雪鈞 楊洪


承載明天的希望
總面積56.4平方公里的羊福鄉,下轄6個村,42個村民小組,84個自然村寨。陸永康就出生在隸屬羊福鄉的一個小山村中。這個河谷幽深、地形險峻之地,“趕集在路邊,雨天爛泥齊褲邊”。出生9個月時,可怕的災難便降臨到他頭上,小兒麻痹癥無情地剝奪了他用雙腿行走的權力。痛苦的父母一次次抱著這可憐的孩子放聲痛哭,這給陸永康帶來了難以訴說的一生之痛。
“從我記事起到做手術的50多年間,我兩條腿從未站起來過,為此,我不得不跪著一步一步地在地上挪動。我從學走路到10來歲,不管春夏秋冬,一直都是裸著雙膝跪地,天長日久,雙膝都磨出一層厚厚的老繭。一到冬天,結繭的地方就會被凍得流血,身后,常常拖出一串長長的血印……”陸永康平靜地訴說著往事。
14歲那年,陸永康央求父母讓他去讀書,在父母的乞求下,老師同意了。從此,他每天雙膝跪地行走,來到離家6公里外的孔榮村小學學習。但好景不長,“文革”隨之而來,小學被迫停課了。同學們都回家務農,陸永康卻沒有停歇,繼續跪行到10公里外的甲雄鄉小學就讀,數九寒天,或炎炎夏日,崎嶇的山路上都有他跪行的身影。然而,貧困的家境沒能讓他有更多的學習機會,讀完小學五年級后,他輟學了。
村里小學偏遠,那年,最后一位教師也悄然離去。陸永康看著殘破的校舍、戀戀不舍地離開校園的孩子和空蕩蕩的教室,他突然萌生出一種念想:我能不能把自己學到的知識傳授給孩子們,讓他們盡早擺脫愚昧和貧窮?
機會來了,村里決定恢復小學,但沒教師,怎么辦?村長決定,讓全村識字最多的陸永康試一試。1968年9月1日,是他一生難忘的日子。他第一次跪著走上講臺,30多個孩子用驚詫的目光盯著他。從這些學生眼里,他看到了一種渴求,也看到了一種不信任,這種不信任幾乎摧毀了他的信心。他定了定神對孩子們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老師了,我雖然身體殘疾,但是我的心理是健康的,我會盡力把知識傳授給你們,使你們也能成為家鄉的文化人。”從此以后,深山中又響起了瑯瑯的讀書聲。慢慢地,陸永康從孩子們熱切的目光中發現,學生們已從心里接受了他。
“那時小學剛恢復,條件極為簡陋,只有一間教室。到學校上課的有30名學生,按層次分成3個年級。學生基礎較差,只能進行復式教學,任務十分繁重。我當老師后,認真上好每一堂課,認真對待每個學生。我深知自己學識淺薄,于是便一邊刻苦鉆研,一邊認真教學,總結教學經驗,掌握教學方法。有弄不懂的東西,我就跪行到6公里遠的中心小學去向別的老師請教。針對水族學生不熟悉漢語的情況,我還采用本地漢話和水語‘雙語教學,取得了一點成績。”
不可思議的是,兩年后,他所教的畢業班42人中有22人考取了初中,這在孔榮村歷史上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孔榮村山高坡陡,而小學坐落在一個半山腰上,學生連課間活動的場地都沒有。于是,陸永康帶著學生,利用勞動課,在學校門前一鋤一鋤地挖開了,學生放學后,他就一個人挖。整整3年時間,他終于在校門前挖出了一個籃球場。
拖著殘疾之軀,陸永康除了教學,還承擔著超負荷的額外工作。農村孩子買不起學習用品,于是,每到油桐收割季節,他便帶領學生上山撿桐籽去賣,賣得的錢為學生購買鉛筆、作業本等學習用具;他買了一把推剪,給學生理發,當起了校內義務理發員……
這位普普通通的鄉村教師,在大山深處,點燃了求知的“紅燭”,從此,知識之光普照著大山中的每一個孩子。
一個也不能少
陸永康的家里,至今保存著很多特制的廢舊“船鞋”,每只足有兩公斤重,這是他為保護自己的膝蓋和小腿而制作的。
由于下肢萎縮變形,長期跪著行走,膝蓋和小腿難以承受,他便將木頭中心鑿成小槽,直刨到適合包住自己的膝蓋和小腿,然后打磨光滑,再漆上桐油,邊上用廢舊皮球釘上,底部再粘上輪胎膠,行走時系在自己的小腿上,便可保護膝蓋和小腿不沾泥土也不受損傷,雙手再各持一只特制的小木凳做輔助支撐,行走起來便安全多了。
幾十年來,陸永康穿壞了20多雙船鞋,他已經記不清這些“船鞋”伴他走了多少山路。可這些“船鞋”,卻伴隨著他“跨過”了全村8個村民小組所有學生家的門檻。
孔榮村小學恢復初期,村里還有許多孩子沒有上學,陸永康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于是,他利用晚上和課余時間,穿著特制的“船鞋”跋山涉水,挨家挨戶進行家訪,動員輟學兒童重返校園。家訪,對陸永康來說太難了。因為行走不便,別人走一個小時的路,他得跪著走上兩三個小時。孔榮村的村民依山而居,隔山相望,行走卻要耗時半天,爬山、過河、跨溝,就是正常人也要留個神。
孤身一人跪著行走在深山老林里,陸永康有時難免感覺害怕。聽水族老人說,不管是鬼還是老虎,都怕銅的聲音。于是,他的老父親花了8毛錢,為他買了一個銅口哨,還綁了一個手電筒在頭頂上照明。
“聽到樹林里有動物的叫聲或者覺得害怕了,我就吹吹口哨給自己壯膽。”陸永康說。
每當夜深人靜,深山里不時傳來陣陣的哨聲,人們便都知道這是陸老師在家訪途中。村民們熟悉了他的口哨聲,每當此時,他們就自發地聚集在進村的山道上,“哦呵,哦呵”地齊聲吆喝著迎接陸老師。
有一年,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陸永康去家訪,經過一座由兩根原木搭成的簡易木橋,此時,橋面積滿白雪和光滑的冰塊,橋下是5米多深的溝壑,溝底亂石成堆,不小心滑下溝底,后果不堪設想。陸永康滿頭冒汗,他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爬行過橋,到了對岸,背后突然傳來一陣掌聲,他扭頭一看,原來是一批下村歸來的鄉干部。他們在岸邊目睹了那驚險的一幕,為他捏了把汗,大家不敢吱聲,更不敢和他一同過橋,直到陸永康安全到達對岸后,大伙才不由得發出一陣歡呼聲。
陸永康此時只有一個信念:那些該上學的娃娃,一個都不能少。
忠誠的“跪行”,終于感動了村民。第二個學期,他的學生增加到了50名。3年后,孔榮村小學破天荒地有了150名學生。陸永康在這里一教就是十幾年,他跪著給孩子們上課,跪著和孩子們做游戲,跪著和孩子們一道行走在山間的小道上。
永生銘記的日子
2004年6月18日,成了陸永康永生銘記的日子。在社會各界的幫助下,經過3個多月的治療,這一天,陸永康終于在助行器的幫助下站立起來,挪動著行走了他人生的第一段路,雖然只有兩分鐘,兩米遠。此時,陸永康如獲新生,百感交集,泣不成聲。
此后經過大大小小14次手術和長期的功能康復訓練,陸永康終于能拄著雙拐行走了。科學和愛心重塑了陸永康的雙腿,結束了他痛苦的跪行生涯。
當新學年的鐘聲回蕩在校園上空時,陸永康那熟悉的身影又出現在課堂上。他雖然不能像健康人一樣自如地行走,可他對新的人生充滿著自信。他用毛筆寫了一副對聯:“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
(伊人摘自《文匯報》2009年8月31日,楊俊江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