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故事

他倆講的是同一個故事。

他是這樣講的——

這幾天風聲越來越緊，為了保住我們這個聯絡點，我們不得不一再搬家。每天清晨，我望著在睡夢中仍帶一絲驚恐的她，心中都十分歉疚。我決心與她分手，說出這話時我努力表現得粗暴，否則她決不會離開我。我早已準備為革命獻身，但不忍連累這個愛我的女人。

再過20分鐘，我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我萬萬沒料到出賣我的人正是她。與她分手后，我住進了我們最初的小屋，這個地方除了她沒人知道，可敵人恰恰是在那里捕獲了我。為理想而死，我死而無憾，唯一心痛的是，我這輩子曾深愛過的女人，她竟是個叛徒！

她是這樣講的——

我是個懦弱的女人，我受不了整日整夜擔驚受怕的日子，不為自己，是為他。經過一段時間不停地調換住處后，他終于提出分手。那天他的樣子十分可怕，他背叛了我的愛。我哭了。

他走后沒幾天，日本憲兵就搜查了我的住所，他們對我用刑，讓我供出他的去向。他真的不知道，我沒有出賣他。他們鞭打我，給我上老虎凳，甚至使用電刑。在精神迷亂中，我胡亂說了一個地址，那是我們最初的愛的小窩，我曾在那里度過此生最幸福的時光。我一直以為他早已遺忘了它，而我，我只記得它……

萬萬沒想到，敵人正是在那里找到了他。親愛的，原來你還記得我們的小窩！可是我們永遠不可能再擁有它了。他死了，在最后他只是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他和她講的是同一個故事，又不是同一個故事，每個人講的都是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以革命為主題，她的故事以愛情為主題，每個人的主題都是崇高的，所以每個人都能將自己的故事說圓滿。而聽故事的人，多半是善良的。

（夕 影摘自上海遠東出版社《莫小米自選集之他是誰》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