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當代人常會說“內耗”,“內耗”通常是指一種非生產性的“自我消耗”,如果一個體系出現轉型的僵局,某個關鍵點硬是無法形成,型也轉不過去。教人再多的心力也是徒勞,大家說著這些關鍵點天天做著沒有建設性的虛功,人人都搞到精疲力竭。因此,“精疲力竭”(Exhausting)乃是“內耗”所造成的精神病理學。當一個體系里的人們總是在為某種問題而精疲力竭時,我們就該警覺它是狀態出了問題。
當代人說“精疲力竭”這種病態,談得最好也最早的,應當要屬尼日利亞裔、英國籍的作家班·歐克瑞(BenOkri,1959-),人們應知道,尼日利亞乃是非洲國家里最有文化底蘊的一國,尤其是文學人士人才輩出,已先后出過198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因卡(Wole Soyinka,1934-),1991年英國布克獎得主班-歐克瑞等人。
班·歐克瑞雖然是小說作者及詩人,但他的思想見解卻極不凡。他在1999年新的千禧年開始時,出了一本詩集《精神戰斗:21世紀的反咒之歌》,在那本長篇詩歌的第三詩章,就是在談當今人類心靈狀態的精疲力竭之感。詩里指出:“那些自認精疲力竭的人/才有精疲力竭之感/他們只剩精疲力竭/因為他們已不再有奮斗的理由/不再有愛和希望/精疲力竭的人/他們認為自己已抵達了/他們最終的目的地/他們生命道路的終點/他們的理想自認已實現/已不再有新夢。
精疲力竭的人/他們的生命力量已經結束/他們的想象力已止/他們已限制了自已的可能性/他們認為自已已走到了盡頭/他們稱之為,他們文明的最高點/認為精疲力竭的人/他們失去了更大的圖像/更大的視野/他們已陷落在自己的迷宮中/那無憂自私的迷宮/他們限制了自已的夢想/只有混沌到來/只有解體和厄夢?!?/p>
在該詩第三詩章的最后,有這樣的句子:
這時就不會精疲力竭
當你們能看到
那些受苦的人可以過更好的生活能看到普遍的正義以及人性曼大的發酵以及提高蒼生的境界但當你不再能做夢再也見不到各種可能性不再能看到其他選擇當你只看到限制
只看到失望及事物的反面
則你自己已成了問題之一
精疲力竭阻礙了更大未來的創造。
班·歐克瑞認為精疲力竭之感,乃是人對未來缺乏更好愿景,一直在原地踏步所產生的倦怠所致。他的詩其實已將西方當代社會充滿了無力感與錯亂感的現況做了極為準確的描述。這種精疲力竭之感,前代思想家里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就說過:“我們現在的狀態,乃是在談瑣碎小事時很清醒,但在面對嚴肅大事時,則像是瘋狂賭徒,零售清醒,批發瘋狂?!?/p>
而當代環境女性主義思想家、佛羅里迭犬西洋大學教授德莉莎·布里南(Teresa Brennan)在近著《精疲力竭的現代性》里則指出,資本主義所建構的現代合理性,剝削著如性、勞工和自然環境,已成了一種“被建構的慣性”,今天世界的各種問題從人際關系的剝削一直到帝國主義和環境危機及政治僵化都是這種“被建構的慣性”所致,這乃是現代性精疲力竭難以為繼的原因。正因現代性的確已精疲力竭,近年來西方重新討論現代性已成了新的顯學。像德國國際理論創始人里克(UMch Bock)就干脆說現代性有兩種,以前是“一度現代性”,現在即將到來的是“二度現代性”,它以生態危機、薪資就業的衰退、個體化、全球化及性別革命為主要特性,但二度現代性要如何落實,至今仍未明。
法國文學家普魯斯特(Marcel Prumt)曾說過,發現的旅程,重點不是在造訪新的國度,而是要用新的眼睛去看現實,現在的人會精疲力竭,乃是新的眼睛還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