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莉丹 陳 磊

劉愛兵的瘋狂行徑,正是精神病人實施“瘋劫”的過程,帶有返祖獸性化癥狀群的鮮明表征。
2009年12月12日凌晨,在湖南省安化縣高明鄉陰山村,村民劉愛兵制造了一起驚動全國的血案,他通過槍擊、刀砍、火燒等手段,致13人死亡、1人重傷。讓人費解的是,劉愛兵血洗的是他整個家族的13名親屬,包括自己的父親劉必方及多名近親,劉和這些親屬多年不來往,幾乎談不上什么恩怨。
“‘瘋劫又來了!”看到劉愛兵案的相關新聞后,76歲的江蘇無錫市精神衛生中心主任醫師、教授劉錫偉感慨。
在劉愛兵案發的4天后,劉錫偉擬定了一份《界定湖南12.12特大殺人案犯罪嫌疑人劉愛兵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十點理由和根據》。“劉愛兵的殺人具有偶然性,公開性,殘酷性,特立獨行性,獨創性,破綻性,易破案性,冷漠性,損己性,出人意料之外性等十大特性。故界定其為精神分裂癥發病期,他在殺人和縱火當時無實質性的辨認和控制能力”,2010年1月31日,劉錫偉主動約見本刊記者并指出,劉愛兵殺人時的癥狀,和馬加爵、邱興華、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槍擊案槍手趙承熙等人一樣,都具有精神異常的特征。
劉錫偉,全國精神障礙者刑事能力評定大綱課題組成員,廣西龍泉山醫院精神科前主任。從1961年到1983年,劉錫偉一直擔任廣西壯族自治區司法精神病鑒定組組長,其間共參與鑒定了近百起涉及精神病案例。在多年的從業經歷中,劉錫偉接觸到許多精神病人,他將精神病人殺人現象,歸結為“瘋劫”,他在國內首先提出“返祖獸性化癥狀群”。盡管他的這些觀點在精神病學圈內仍有爭議。
“劉愛兵的‘瘋劫,比邱興華更明顯”,近日,劉錫偉告訴記者,劉愛兵的瘋狂行徑,正是精神病人實施“瘋劫”的過程,帶有返祖獸性化癥狀群的鮮明表征。
劉愛兵:“有人想害我”
被族人昵稱為“兵伢子”的劉愛兵,初中文化程度,從1993年開始,在廣東東莞打工多年,當過保安、摩的司機。劉愛兵的父母分居多年,他本人在兩年多前離婚。在劉愛兵的母親闕清蘭看來,劉“是一個孝敬母親的孩子,平常連魚都不敢殺的人”。
2009年10月5日,劉愛兵突然回到老家,湖南安化縣西南一個群山環抱中的小山村。劉愛兵的母親闕清蘭曾向記者回憶,在去年農歷八月十七日(10月5日)那天,她見到了從廣東回來的兒子劉愛兵,看到他渾身臟兮兮的,問他為什么回來了。劉愛兵不回答,只說,“有人想害他”。
后來闕清蘭和女兒們知道了,劉愛兵幾乎是以坐一段汽車下來走一段、再換乘汽車再走路這種類似逃亡的方式回到家中的。不是因為沒錢,“是擔心有人在追殺他”,一路躲,一路藏。“還沒有到家的時候,他就打電話給我,說樓下有幾百號人拿著刀想殺他,讓我快去救救他,我推開窗戶,發現除了他之外,并沒有其他人,就罵他神經病。結果,他回來只吃了頓飯,就不見了好幾天”,闕清蘭回憶。等闕清蘭再次見到兒子的時候,已是3天后,兒子身上弄得臟兮兮的,“牛仔褲膝蓋以下的部分全部被弄破了,不知道怎么會弄成那個樣子,我問他到哪里去了,他也不說”。劉愛兵的姐姐劉愛琴(化名)分析,他可能是跑到周圍山上的某個山洞去了。
劉愛兵在回家的途中曾向他妹妹電話求救,讓其向他的銀行卡里打錢,原因同樣是“有人想害我”。“當時,他打電話神秘兮兮的,說,你快點,那邊有人想殺我,我的錢被騙走了,你快點,他們馬上要過來了……”劉愛兵的妹妹說,劉愛兵曾告訴她,在長沙的時候,他向朝陽派出所報了案。家人電話過去詢問派出所情況。派出所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根本沒有人要殺劉愛兵,“這個人是神經病,沒有人要殺他,是他自己在胡說八道。”
“派出所已懷疑他精神不正常。這是警方對他的判斷和表述,是客觀的。而不是家人為了減輕罪責編造謊言來偏袒他”,劉錫偉表示,“這說明劉愛兵出現了被害妄想,而且在妄想支配下向家人求救”。
“劉愛兵是殘酷殺人,剩余殺人,濫殺無辜,連86歲的闕美秀(劉愛兵的叔伯奶奶)和6歲的堂侄也殺,殺的都是有血緣關系和親戚關系的人,尤其是毫無目的地縱火燒死親生父親劉必方。殺這些人跟他沒有利害沖突,也無不共戴天的過節。對方已死還要火燒,在尸體上加害這就是剩余殺人,并有返祖獸性化癥狀群”,劉錫偉分析。
劉錫偉解釋,“返祖獸性化癥狀群”表現為精神病人的殘酷殺人、剩余殺人、濫殺無辜,其他表現還包括精神病人吃大便、翻筋斗、赤身裸體以及常說與性相關的不堪入耳的粗言濫語。劉錫偉承認,他并未親自去過劉愛兵作案的湖南安化現場,但他認為他的判斷力來源于逾50載的精神病工作經驗,“感覺到的東西,我們不一定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東西,我們就更容易感覺它,因為我專門研究這個課題,我很理解。并且,我所有的間接認識都來源于直接認識”。
至今,有人激烈地指責劉錫偉是“幫罪大惡極者開脫”,甚至子女也讓他“少說話”。但劉錫偉反駁,“我是按法律辦事。這些人也是人,他也上有老下有小,你復了仇,只是增加了一個家庭的痛苦”。
程序正義何處安放?
4年前,劉錫偉為邱興華案多方奔走,當時他直指,邱興華殺人的整個過程,幾乎就是“瘋劫”在實踐中的演繹。這位年邁的精神病專家呼吁為邱興華做精神鑒定。當時,他和邱興華非親非故,素昧平生。
現在,這位已經76高齡的老人,再次替從來不認識的劉愛兵“說話”,指出其是“精神病殺人”,并且“歡迎任何人”來論戰和反駁。
根據我國刑法第18條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
但法律沒有規定的是,對于什么樣的人應該做精神病鑒定,精神病殺人免刑的法律規定也沒有相應的防范精神病傷害社會的措施來保證。而在我國的刑事訴訟法中,是否啟動被告人的精神病鑒定,決定權掌握在我國的司法體系手中。
當年劉錫偉被認為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因為人們在情感上認為,11條人命喪于邱興華手下,且手段極其殘忍,“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2006年12月,北大法學院教授賀衛方、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何兵等5位法學家曾發表公開信稱,“我們認為,被告人依法享有辯護權,享有提供證據的權利。只要有合理懷疑,申請鑒定就應當是被告方的當然權利,尤其是死刑案件。人命關天,不可不慎”。
陜西省高院最終對邱興華家屬與律師提出的精神鑒定置之不理,距最高法院收回死刑復核權僅剩86個小時,陜西農民邱興華在安康市一條河邊被執行死刑。邱興華是不是精神病人,隨著他生命的終結,至今存疑。而后來時任美國總統的布什在每周電臺致詞中承認,槍手趙承熙“是一個精神嚴重受困擾的年輕人”。
而劉錫偉深深憂慮的是,我國有萬分之三的重癥精神病人可對他人造成生命財產損失或危害社會治安;并且,精神病有其隱蔽性的特征,難以事先發現,精神病人“有正常的時候,也有不正常的時候”——這正是備受爭議之處。
而針對劉愛兵案,劉錫偉認為,當務之急是啟動司法精神鑒定程序,“但司法精神鑒定是法律程序,程序正義很重要,沒有程序的公正就沒有實體的公正”,并且,他強調,“所有的精神鑒定都要留下電視錄像”。
2010年2月1日,本刊致電湖南安化警方,該縣刑偵大隊的陳指導員告知記者,湖南省公安廳已經給劉愛兵做了精神鑒定,“但結果還沒有出來”,讓記者和劉錫偉進行耐心等待,但何時結果會出來,陳指導員不知道。這位陳指導員說,他們在辦案過程中,也發現了劉愛兵“有些異常”,“但我這不是鑒定啊!”這位指導員說。
隨后,本刊又連續致電湖南省公安廳刑偵支隊和安化縣所在的益陽市公安局,他們均表示對于劉愛兵是否做過精神鑒定并不知情,至于是什么機構做的,他們更不清楚。“也許是哪家醫院吧”,湖南省公安廳刑偵研究所的副所長說。
讓人感慨的是,覺得劉愛兵有精神異常行為而且向安化警方提出精神鑒定申請的劉愛兵家屬,至今沒有得到任何部門的回復。劉的家人說,他們“不知道是否有人給劉愛兵做過精神鑒定”,“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