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
海地大地震牽動了國人的心,因遭遇相同而更心懷同情,因有同胞犧牲而深感悲痛。如果仔細想一想,更值得反思的,還是地震中的死亡人數,建筑物的倒塌狀況,以及救援工作。
雖然還沒有確切統計,最保守的估計,在海地地震中死亡的人數,不會少于10萬人。1906年,美國舊金山發生里氏8.6級(另一說是7.8級)大地震,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數為478人,也有人估計為3000人,最高估計為死亡6000人。1989年10月17日,美國舊金山再次發生大地震,震級為里氏6.9級,死亡超過270人。1994年1月17日凌晨,強震襲擊美國洛杉磯,震級里氏6.6級,死亡62人。1995年1月17日(又是一個1月17日!)清晨,日本神戶市發生里氏7.3級大地震,死亡5400余人。
中國的情況怎么樣呢?發生于1976年7月28日凌晨的唐山大地震,震級里氏7.8級,遇難人數為24.2萬。2008年5月12日下午,四川汶川發生里氏8.0級強震,死亡69227人。
這7次大地震,震級相當,死亡人數卻相差甚遠。發生在美國和日本的4次地震,死亡人數較少,少則幾百,多則數千;另3次地震,死亡人數大多在6萬人以上。其中以唐山大地震為最,據權威部門發布,死者達到了24萬人。
死亡人數當然與地震發生地人口密度有關。但這不是唯一的因素。洛杉磯、舊金山之于美國,神戶之于日本,相比于唐山和汶川之于中國,都是更大的城市。神戶發生地震時,市區人口105萬。如果計算地震死亡率,唐山為30%,神戶為0.51%,洛杉磯市區人口為360萬,1994年大地震死亡率為0.00172%。
相近震級的地震,造成相差甚遠的死亡率,固然有多種原因。我認為,不能只關注天災破壞性上的表象差別,更要看到受災地人事上的差異。差別在哪兒?除了救援速度和技術以外,最主要的,是在建筑的抗震性上。看看這幾次大地震的圖像資料就知道,有些震后的建筑物大多呈粉碎性坍塌,被壓在下面的人,即使不被砸死,也會被窒息死,使救援不是沒有意義,就是增加難以克服的難度。這種在地震中粉碎性坍塌的建筑,很少是鋼筋混凝土結構,大多是豆腐渣工程。
海地在光榮地奪取了兩項國際錦標(第一個獨立的拉丁美洲國家,第一個獨立的黑人國家)之后,流血就開始代替流汗,武器就開始排斥工具(海地國旗和國徽上有一面戰鼓,兩把戰斧,兩門大炮,六枝帶刺刀的步槍),從獨立到聯合國特派穩定團進駐,這個國家不是暴政,就是暴亂,幾乎沒有中間狀態,既沒有穩定的憲政民主,也沒有穩定的專制獨裁,有過皇帝,有過國王,但除了杜瓦利埃獨裁29年外,其他的都很短命,長的幾年,短的數月。從1804年到1915年間,上下臺的統治者有90多位,幾乎每年一位,這樣的國家哪能有牢固的建筑?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瑪蒂亞·森發現,饑荒災害的本質不是糧食匱乏,而是權利匱乏,民主體制可以預防饑荒。人類的任何體制都不可能完全預防地震,但地震往往可以檢驗出社會體制的優劣。從現有資料看,體制越優的國家,地震的破壞性也越小,次生災害也越小。那些體制欠優的國家和地區,花在學校、醫院等公共設施上的錢本來就少,再加上缺乏權力制衡條件下,難以避免的公共工程中的權力尋租行為,必然導致偷工減料,也就是建筑物豆渣化;地震一來,往往造成嚴重的生命和財產損失。
海地令我們思考:建筑與國家,都要求平衡性結構。就像一根木頭支撐不起一棟建筑一樣,種族、階級和權力的獨裁也支撐不穩一個國家。單一化和極端化的制度使得社會和建筑一樣脆弱,在地震這樣的自然災難面前,就會暴露出制度性的軟肋,具體表征就是生命和財產損失居高不下。海地是世界上極端貧困的欠發達國家之一,2004年的人均GDP只有380美元,而與它同在一個島上的多米尼加,2008年人均GDP高達4952美元。為什么有如此大的區別?原因之一,就是海地以極端種族主義觀念立國,曾經對白人進行種族滅絕,以至今天,黑人占人口的95%。而同島的多米尼加,黑白混血種人和印歐混血種人占人口的73%,白人占16%,黑人占11%。從這里面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無論是國家,還是建筑,最具有抗震性能的結構,是既具有相互牽制和平衡,又具有一定彈性的結構。
所以,有穩固的國家制度,才有穩固的建筑。(作者為知名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