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是我鄰居的女兒,4歲,有一雙圓溜溜的眼,很小人精的樣子。
小區修葺花園,運來一堆沙。陽陽可找到樂了,守著一堆沙,一玩就是大半天。她不辭辛苦地把沙子裝進一個小頸的瓶子里,再倒出來。再裝,再倒。或者,抓起一把沙子,隨手一揚。沙子飄落,灌她一頭一身。她的笑聲,也跟著跌落。
我在一邊看著好笑,問她,陽陽,這沙子有什么好玩的?
她頭也不抬地答,好玩就是好玩唄。繼續玩得不亦樂乎,把沙子裝進瓶子里,再倒出來。再裝,再倒。碎碎的陽光,金粉一樣的,鋪她一身,她是淹在金粉里的孩子。
看著她,怔怔想,從前的自己,也是這般無憂著的吧?玩泥巴、捉蜻蜓,把撿來的石子,當作寶貝,塞滿褲兜。
在孩子的眼睛里,這世上的一切,原都是充滿生機充滿樂趣的,所以,快樂無處不在。只是,從哪一天起,這些快樂離我們越來越遠,直至,看不見了?
陽陽喜歡唱歌,一天到晚,她的嘴里,都在哼哼唧唧地唱著。有時唱得興起了,還伴以一些動作,手也舞足也蹈的。一次,我認真聽她唱歌,卻一句也沒聽懂。
笑問她,陽陽,你唱的是什么歌呢?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說,我唱的是我自己的歌啊。
她繼續唱,對著一盆盛開的茶花唱,對著窗前飛過的鳥兒唱,對著天空唱,對著自己的玩具唱,甚至,對著一面墻壁唱。神情專注,姿勢投入。
每個孩子的心里,原都裝滿了屬于自己的歌。你若路過,可以佇聽,但千萬不要打斷。那種天籟之音,從前的你,也有,也有啊。可是,什么時候你把它搞丟了呢?
月明星稀夜,我和鄰居,帶著陽陽一起在小區散步。天空真明凈,黛青色的天幕上,只綴著一個月亮,像畫上去似的。清風徐徐,這樣的夜晚,適合抒情。我的腦子里,很是應景地蹦出一些詩句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古人的浪漫,是與自然長存的,望見明月,就想到那個如明月一樣的人,想得心里,爬滿憂傷,——不能相見的苦。
陽陽在我們前面蹦跳,她沐在奶油樣的月光里,像一只快樂的小貓。把她“捉”過來,指著天上的月亮問她,陽陽,你看,天上的月亮像什么?
我心里冒出李白的那句“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想這小人兒會不會說出白玉盤之類的話來。誰知她抬頭認真地看了看天空,然后肯定地告訴我,月亮像月亮啊。
月亮像月亮,多么恰當的比喻!我被一個孩子折服。古今中外,那么多優美的描寫月亮的詩句,都沒有這一句來得真,來得美。可不是么,月亮若不像月亮,它還能像別的什么呢?人生拋卻了那么多的彎,還原成最初真實的模樣,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月亮就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