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種業產業“航母”

中國種子集團有限公司 張偉

農業農村工作始終是我國關系全局、意義重大的戰略性工作，而種業在各項農業農村工作中則居于基礎性地位。2009年12月召開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明確提出，2010年要切實把加快良種培育、做大做強種業作為戰略舉措來抓。我國種業在全球舉足輕重，基礎資源豐富，取得顯著成績，對整個農業產業鏈的帶動力巨大，但是需要進一步解決產業鏈各環節的集成度和產業的集中度偏低等問題，以做大做強、實現跨越式發展。

我國種業的發展歷程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種業經歷了產業萌芽（1949～1978年）、產業形成（1978～2000年）和市場化改革（2000年至今）三個階段。1978年7月，中國種子公司作為中國第一家種子公司在鄧小平、李先念等黨和國家領導同志的關心和部署下成立，統一組織全國供種體系建設，并制定頒布行業標準和推廣雜交種生產應用。

在產業萌芽階段，我國供種體系的建設以“四自一輔”為特征，國家對種子實行農業生產合作社自選、自繁、自留、自用，輔以必要的調劑。在產業形成階段，以“四化一供”為特征的新型供種體系建立，種子生產專業化、加工機械化、質量標準化、品種布局區域化，以市（縣）為單位組織統一供種。2000年《種子法》頒布，我國種業進入市場化改革，計劃指令性生產經營模式被取消，種子市場快速放開，種業呈現出主體多極、分散的特征，政企分開、健全管理、強化監管等措施陸續推出。

經過三個階段的發展，種子的技術含量快速提升，種業科技創新成果大量涌現。其中，水稻、小麥矮化育種在耐肥、抗倒方面取得了重大科技突破，被譽為“引發了我國第一次農業綠色革命”。雜交水稻是我國最早培育成功并在生產中實現大面積推廣應用的重大科技成果，被譽為“第二次綠色革命”，至今處于國際領先地位。此外，我國在雜交小麥、雜交玉米、雙低油菜等育種領域也取得了一定的科技突破，直接推動糧食綜合生產能力不斷提高。建國以來，我國實現了農作物品種五至六次大規模更新換代，良種覆蓋率提升至目前的95%，推動糧食畝產從1949年的69公斤提高到目前的330公斤，總產量從1150億公斤提高到目前的5308億公斤；并支撐了肉類、禽蛋和水產品總量躍居世界首位，種業產業化進程不斷加快，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法制體系，初步理順了種子管理體制，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為世人矚目。

我國種業當前面臨的形勢

我國種業對于農業生產、糧食安全的基礎性地位日益突出，但是尚未形成系統的國家戰略。

發達國家種業對糧食增產的貢獻率普遍在50%以上。根據美國農業部的資料，過去70年里大田作物一半以上的產量增長來自于種業，而化肥、農藥、機械、土壤改良、供水、勞動力等因素則排在后面。從中長期看，我國糧食生產受到耕地、水資源、氣候變化、勞動力等基礎生產資源的制約，面臨的困難越來越大；要實現穩產、高產，就要從根本上實現種子的豐產、抗病、抗旱、高效、優質和相應的科技推廣服務。

我國一直重視種業的基礎性作用，并將其列入2010年的農業農村工作重點，但是針對如何做大做強種業，還需要在國家層面形成系統的種業發展振興規劃，并在各相關部委之間形成更為統一協調的推進措施。

我國種業的產業化歷程自1978年開始，起步較晚，而市場化改革則自2000年才正式開始，遲于諸多產業。我國種業發展中存在的薄弱環節以兩個方面最為突出：

一是“產學研”分割，導致產業鏈各環節集成度弱。我國種業發展長期實行國有科研單位育種、政府將科研經費直接投入科研院所的模式，企業缺乏育種支持。這在“統一供種、指定經營”的計劃經濟時期，推動了一大批先進、適用技術的普及和優良品種的推廣，但是在市場化階段則因種子產業鏈的割裂而導致產業競爭力低下，嚴重束縛我國種業做大做強。

發達國家70%以上的新品種來源于種子企業，科研院所主要從事基礎性、公益性研發；跨國公司不但長期積累了較強的自主研發能力，而且形成了巨大的產業集成能力，作為主體組織各類研究機構聯合進行科研育種攻關。而我國大部分農作物新品種實際上來自于科研院所，作為承擔良種供應、良法推廣市場主體的種子企業，普遍不具備自主研發能力。

國務院在《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年）》明確提出，“以建立企業為主體、產學研結合的技術創新體系為突破口，全面推進中國特色國家創新體系建設，大幅度提高國家自主創新能力”。這為種業科研體制創新提出了方向。目前種業產學研實質性的結合較少，龍頭企業對于國家重大科技專項的參與程度和承擔任務比例很低。

由于大部分種子企業缺乏育種研發能力，爭品種、爭市場的競爭加劇，造成市場分割、區域分割，嚴重影響了良種良法的規模化推廣，并對市場的規范管理帶來困難。

二是經營主體“散弱小”，導致產業集中度低。計劃經濟時期下全國統一的供種體系被打破以后，種子行業很快進入主體高度多元、分散的時期，原有的地方各級國有種子公司紛紛改制、就地轉身，各類資本不斷涌入，種子公司大量增加。據統計，目前全國擁有種子經營許可證的企業已超過8700家，且大部分注冊資金規模偏小；從事種子零售經營的企業和其他終端經營者則快速增長到約18萬家。中小型種子企業在技術投入、管理提升、承擔種子質量責任等方面能力較弱，且分散了行業資源與市場份額，市場集中度很低。我國最大種子企業的種子銷售收入占總體市值比例不到3%。

目前，我國種業的產業化改革進入攻堅階段，安全供種體系的建立取決于能否完成產業升級。農業部等有關部委提出我國種業發展的“四大安全”目標，即品種種植安全、供種數量安全、種子質量安全、種子產業安全。“四大安全”構成了我國在新形勢下建立安全供種體系的主要任務。但是，我們必須看到，只有完成產業升級，種業做大作強、形成核心競爭能力，“四大安全”才能真正獲得保障；而種業的產業升級取決于深化產業化改革的進展。當前種業的產業化改革進入攻堅階段，“四大安全”面臨著傳統意義上的挑戰和市場化改革后出現的新挑戰。

從傳統意義上的挑戰來看，我國在豐富的自然氣候和區域地理特征、農村人口結構變動和傳統的農業生產方式下，種子生產總體上以千家萬戶的區域化、小規模、分散化制種、用種為主，需要一個較為長期的過程才能建立規模化、機械化、標準化、工廠化的生產和播種模式。這對種業的產業化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束縛，也不利于確保供種的質量及數量安全。近年來我國自然災害頻繁，對種子繁殖、生產也帶來較大不利影響；加之因種糧價比偏低、勞動力不足等原因，農民制種積極性差，雜交水稻種子企業落實制種面積難度較大，生產環節的無序競爭和質量風險增大。

從種業市場化改革后出現的新挑戰來看，在“四化一供”的供種體系被打破以后、新的安全供種體系建設成熟之前，種業總體上處于產業升級之前的過渡期，產業化改革挑戰艱巨：

第一，隨著經營主體快速轉向民營化，國有資本對種業的影響力、控制力、帶動力迅速減弱，國家應如何較快地建設既符合中國國情、對糧食安全保障有力，又發揮市場作用、符合市場規律的供種體系，在思路框架上需要下大決心，有大的體制機制創新，以企業為平臺和抓手有步驟地加以實施。否則很難完成產業化改革的歷史任務。

第二，市場缺乏具備較強核心競爭力，尤其是技術創新能力的經營主體；缺乏占有超過10%～20%市場份額、從而具備穩定持續的市場化供種能力的主力軍，因此面對競爭能力普遍不夠強、規模不夠大、數量和結構很龐雜的種業大軍，政府管治的難度較大。

第三，位居全球前10位的跨國種業巨頭已經全部進入中國種業市場，具備全球范圍的資源調配能力和長期雄厚的資本積累。因此，如何在規范外資管理、真正引入一流技術和獨特資源的基礎上，形成我國種子產業的核心競爭力，實現產業安全是我們面對的一項重要任務。

現階段，我國糧食作物的重大科技創新及其規模化產業開發不足，產品同質化嚴重。市場上銷售的種子同質化嚴重，“舊瓶裝新酒”（表面上是審定的品種，但實際上已經變化，使用了其他性狀的組合）、“以次充好”現象突出，其直接原因是主要糧食作物的重大科技創新及其產業開發不足，或者科技創新與市場需要相脫節，根本原因則是國家辦科研的體制機制尚未與市場經營主體有效結合。

國際種業發展的戰略模式和實踐經驗

——種業是國家農業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20世紀70年代初的世界性糧食危機爆發之后，糧食安全受到全球重視，美國逐步強化了農業產業化、全球化的國家戰略，并重視種子產業的發展，鼓勵和支持培育高產的雜交種子新品種。這項戰略的實施，使美國成為全球種業科技進步的主導者，并鞏固了在全球農業領域的優勢地位。20世紀80年代后，美國又率先推動農作物種子的轉基因工程研究，如今美國公司已成為全球種業生物技術的絕對領先者。

——以龍頭企業為主體進行產業整合，是發達國家建立現代種業體系的重要手段。

種業發展的關鍵在于龍頭企業做大做強。美國種業市場在20世紀30年代仍然是以數量眾多的小規模家庭企業為主，資金匱乏，無力進行自主育種技術研究，依賴公立的科研院所。在20世紀后半段的數10年間，具備強大農化背景的工業資本進入種業，從而使種業按照現代化大工業模式和現代經營管理機制運營成為現實，并主導了規模巨大而持續的產業并購重組，種業集中度快速提升，產業結構出現根本變化。歐美種業企業進一步通過國際并購，確立了國際領先地位。2007年度全球前10大種業公司中，有4家美國公司、5家歐洲公司、1家日本公司，其中前4大種子公司僅在種子業務上的總收入已達到116.8億美元，占有接近1/3的全球種子市場份額。

——國際種業的科技研發和創新主體，已經由公立的研究機構向大型種業龍頭企業演變。

根據美國農業部的資料，在20世紀60年代以前，美國種業科研還是以公立研究機構為主；但是在種子產業化和集中度不斷提升的過程中，種業公司大量承擔了作物育種功能，目前發達國家的種業龍頭企業已經取代科研機構成為作物育種的主導者和全球農業生物技術的領先者。這種演變的結果是社會分工的優化和社會資源利用的最大化。國家科研機構專注于種子科學的公益性、基礎性研究，而大型種業公司則專注于種業品種開發、技術改良、產業化、技術輸出等應用型研究。

國際種業在過去40年間發生了重大而深刻的變化，其歷程說明，企業強則國家種業強、種業強則國家農業強。

實現跨越式發展的關鍵

我國是農業大國，也是種業大國，積累了豐富的資源，市場潛力巨大，在全球種業市場上占有重要地位，具備做強做大的較好基礎。

要想實現種業跨越式發展，迫切需要制定國家種業振興規劃，深化產業改革，完成新形勢下安全供種體系建設。

在中國，種業始終是保障農業生產和糧食安全的基礎性產業，事關國計民生與國民經營命脈；且種業帶動力強、涉及面廣。因此，國家應進一步強化主導作用，并且以更加系統的方式，以更大的力度，制定和實施未來五到十年前瞻性的種業振興規劃，并上升到國家戰略層面，對數十年來束縛產業發展的體制和機制問題制定分步分類解決的“路線圖”和“時間表”，統一政府各部委、各方面的政策措施，大力推動種業升級，真正實現種業做大做強。

我國種業的市場化改革并未解決產業發展和產業升級問題。種業要做大做強，就必須始終堅持走深化產業化改革之路，而深化產業化改革就必須首先抓住兩個環節，實現兩個轉變，即：抓住產業集成度的環節，實現由科研、生產、經營相互割裂、相互脫節向育、繁、推、銷、服的一體化轉變；抓住產業集中度的環節，實現我國種業由分散弱小的小規模生產經營向具備國際競爭力的種業龍頭企業與專業化的大中型企業或企業集團轉變。實現這兩個轉變，是我國種業由傳統的粗放生產向集約化大生產轉變以及向國際化市場競爭轉變的前提。

國家種業振興規劃的框架是：未來十年在國家主導下，通過深化產業改革，加快體制和機制創新，發揮國有資本的影響力、控制力、帶動力，快速提升產業集中度，提高產業鏈集成度，建立國家級種業航空母艦，并調動其它各種資本的積極性，建立一批具備核心競爭力的大企業集團，從而形成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安全供種體系，切實保障農業生產和糧食安全。

要點之一是抓大放小，打造具備國際競爭力的國家級種業航空母艦。中國種業做大做強，首先要求中國種子企業做大做強。在種子企業發展方面，一方面國家通過聚焦戰略，集中力量打造國家級種業航空母艦，并以此為市場平臺和運作載體，建立起保障國家安全供種的核心能力；另一方面放手發展其他各種所有制類型的種子企業，抬高市場準入門檻、提高種子企業的產品質量保障能力和技術服務能力，強化秩序管治，優化市場主體結構，減少數量、提高質量，并鼓勵其通過市場競爭實現發展。深化產業改革應經歷一個扶大扶強、形成龍頭企業的過程，散兵游勇的種業混戰很難提高產業競爭力。

要點之二是打通產業鏈條，壯大產業規模。以種子企業為主要載體和紐帶，實現產學研深度結合，建立真正以企業為主體的創新平臺，建立企業的自主研發能力和研發組織能力，實現種子科研、生產、加工、營銷、技術服務的暢通無阻。

要點之三是要在影響農業生產和糧食安全的關鍵作物領域，在關鍵環節實現技術創新與突破，尤其是革命性的技術創新與突破，并加強技術成果的產業轉化能力與規模。

除此之外，還應加速科技體制創新，建立以培育企業自主研發能力為重點、以基礎性研發和應用性研發分工協作為保障的種業科技體系。

在種業生產、營銷實施市場化、產業化改革之后，種業科研體制也面臨著市場化、產業化改革的歷史任務，特別是創新國家科技投資體制，形成合理社會分工，建立以企業為主體的科技創新體制。因此，種業科研院所需要有區別、有步驟地進行轉型，其中基礎性研發向國家投資的公益性研發方向轉型，實現基礎研究的創新和進步；應用型研發機構則逐步通過不同模式向種業企業靠攏，形成產業運營的技術依托。

其次，支持種子企業建立自主研發體系，真正成為科技創新的主體。

種業是科技先導型、品種先導型產業，沒有自主研發作為支撐，中國種業企業無法承擔起保障農業安全、糧食安全的重任，更無法形成國際競爭力。自主研發需要長周期、大額度的資金資源、人力資源和運營管理資源投入，因此對于產業化歷程較短的種業企業而言，一方面需要國家在資金、項目、政策上給予支持，另一方面也需要自身下定決心、加大資源投入，改變中國種子企業重品種獲取、輕研發投入的做法。

第三，支持企業做實科技創新產業聯盟，充分發揮產學研相結合的正向效應。

目前由中國種子集團有限公司與中國農業大學、中國農科院部分應用型研究所、華中農業大學等科研院所和高等院校以及部分大中型種子企業聯合發起的中國種業科技創新戰略聯盟已在組建。該聯盟具備承擔國家種業科技項目和產業轉化的較強能力，容納了中國種業大部分一流的科研院所、大專院校和企業，建議科技部門支持該聯盟承擔國家育種項目，深化聯盟內的產學研結合，強化龍頭企業的科研組織管理和產業轉化能力。

第四，抓住新興戰略性產業的歷史契機，以轉基因技術及其產業推廣作為突破口，構筑我國種業在生物育種領域的全球產業優勢。

種業科技進步及其產業轉化是實現糧食增產、農民增收最有效的途徑；而生物育種是我國未來著重發展的七大新興戰略性產業之一，也是全球種業發展的制高點、制勝點。目前美國企業占據著生物育種及其產業化的領先地位，我國種業必須抓住種業技術革命的歷史性機遇。

在目前的形勢下，建議國家抓住生物育種及其產業化這一關鍵領域作為突破口，創新科研體制與機制，集中產學研各方面力量，并特別重視打造我國大型種業企業在生物技術領域的核心競爭力，制定和實施生物育種技術研發及產業發展的規劃綱要。建議國家在轉基因重大專項方面加大企業尤其是國家級龍頭企業的參與力度，加強企業在產業轉化方面提前介入以及承擔任務的比重。考慮到轉基因技術及其成果產業轉化可能面臨的巨大風險，建議國家抬高門檻，建立非常嚴格的市場準入制度，避免在生物育種產業化領域出現“千軍萬馬”混戰的局面。

第五，規范種業科研領域的國際合作，有效管理“引進來”和“走出去”。

建議對種業科研領域“引進來”和“走出去”的現狀進行全面評估，既要保護卓有成效的“引進來”，引進種質資源和技術，并消化、吸收、再創新；又要從保護產業安全、國家投資和知識產權的角度，對“引進來”和“走出去”進行必要的和有效的管理，尤其是在關鍵環節、關鍵領域、關鍵成果、國家重大專項等方面進行必要的、規范的審批和管理。

第六，強化立法工作，建立種業規范完善的法律、法規、規章、政策等規范體系，為深化產業化改革、保障農業生產和糧食安全提供依據和保障。

建議國家本著深化產業化改革、保障農業生產和糧食安全的原則，將修訂《種子法》及其他種業監管規則盡早納入國家的立法規劃與計劃；建議國家提前進行轉基因生物技術的立法，既保護國家投入形成的科技成果，也確保戰略產業在科研、品種、生產、供應、服務等各環節的健康有序運行。

綜上所述，深化種業產業化改革，推動科技體制創新，打造種業企業的核心競爭能力，將企業做大做強，是我國種子產業做大做強，確保品種種植安全、供種數量安全、種子質量安全、種子產業安全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