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華驚世 名家風范——張伯英不平凡的人生

孫學民

（黑龍江省地方志辦公室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

不久前得到一些資料，是專門關于《黑龍江志稿》主編張伯英的，讀后對先生有了較全面的了解，在貌為恭、在心為誠，尊敬有加。通過整理編寫，介紹給讀者，不妨“奇聞共賞”。

張伯英字芍圃，祖籍浙江紹興，1871年9月出生于江蘇省徐州市銅山縣三堡榆莊，1949年1月逝于北京，享年78歲。張伯英先生經歷了晚清和民國兩個朝代，先后兩次改朝換代，奔波于亂世，一生充滿了傳奇的色彩。先生其父張仁廣，好讀詩書，尤喜書法，平時手不釋卷，對后人嚴格要求，可謂教子有方。張伯英幼承庭訓，早年私塾嚴教，少負奇才，17歲時拜清末大才子、丙戍年探花、翰林院編修馮煦為師，成為入室弟子。由于有名師點教，受益匪淺，被譽為后起之秀。1902年，清廷補行“庚子辛丑恩科”考試，張伯英與家叔張云生同赴金陵應試，叔侄同科中舉，一時傳為佳話。而立之年之后，張伯英先后任私人家教、廣東省學務所課長、安徽省視學、津浦鐵路南段總局文案，1910年當選江蘇省咨議局議員，1911年辛亥革命時，加入第一軍任秘書。此后，張伯英到北平陸續擔任北洋政府陸軍部編纂、秘書，北洋政府國務院秘書、秘書廳幫辦；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后，段祺瑞為北洋政府臨時執政，張伯英任副秘書長。十多年間，張伯英身在官場不斷變換升遷，目睹了其腐敗黑暗，對其身惡痛絕。1926年“三·一八”慘案發生后，張伯英毅然隱退，此后再不涉足政壇，憑借真才實學，依靠賣字賣文為生。1929年，受黑龍江省萬福麟省長之邀，擔任黑龍江省修志局總纂，編修《黑龍江志稿》，三年成書。而后十余年，張伯英在北京讀書墨耕，研究學問，與友人詩文往來，先后編輯和撰文《東涯隨筆》、《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法帖提要》、《閱帖雜詠》等文獻。1937年，日軍扶植的傀儡政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行政委員長王克敏，屢邀張伯英就任偽職，先生據之不受。晚年張伯英衰弱多疾，臥病不起半年后，1949年1月14日晚，病逝于北京家中。

張伯英手書“黑龍江志稿”

人們推崇張伯英的，首先是其書法上取得的巨大成就。據書法行家介紹，張伯英一生酷愛書法，早年從顏體入手，再學魏碑，自成大家。明清以來，江蘇徐州書法界人才輩出，形成彭城書派，特點是以北碑為宗，方勁古拙，蔚為風尚。張伯英秉承彭城書派傳統，又吸收漢魏書法大家的精華，以行楷最有成就，亦擅篆隸。張伯英楷書結構緊斂而不拘謹，字體端莊，方圓兼備，用筆時萬豪齊力，圓滿峻發，筆筆中實，字字氣滿，筆力凝重，風骨剛勁而又秀逸灑脫，可謂不泥于古，不媚于今，富于創新精神，達到了用筆能任情揮灑，意度自為高遠的超凡境界。張伯英極擅書寫碑志，數百字大楷不用劃線，從頭到尾一氣呵成，而分行布白，格局大小莫不恰到好處。當時，張伯英的書法引人注目，為世人稱贊。清末民初，張伯英與趙聲伯并稱南北二家，又與傅增湘、華世奎、鄭孝胥并稱書法四大家。至今，北京前門大柵欄的“億兆棉織百貨店”、琉璃廠西大街的“觀復齋”、東大街“墨緣閣”的牌匾，皆為張伯英所書，毅然高懸門前。據說，當時一個大字要付酬十塊大洋。張伯英的墨跡流傳到今天，早已身價不凡，據名家介紹和點評，普通條幅已達萬元以上，并呈一路飆升的態勢，極具收藏價值。

現在的國人普遍知道已逝的大書畫家啟功先生，殊不知張伯英曾經是啟功崇拜和學藝的恩師。啟功十歲之前，就聽到過家中老人談論張伯英，“聞先祖稱芍圃先生大名”。上小學時，又從同學好友白志銘處得知張伯英書法之妙。二十歲后，在學習書畫的賈義民老師家中，見到張伯英所書的楹聯，只見“點劃沉著，使轉雄強，楹聯大字，如在便箋之上，殊不見有意用力處。始驚芍圃于書藝之功，如镕銅鑄鼎，只在指腕之間，而莫知其力如何運化至于斯境也！”后來，啟功先生認識了張伯英的兒子張宇慈，于是有意詢問張伯英平時練習書法的情況，欲求“法書之門徑，意在欲知遵循之法也”。張伯英的兒子張宇慈告訴啟功，父親中年時特別喜愛北碑，潛心研究，非常贊賞清人包世臣對北碑的評價，每天臨慕龍門造像題記中的精品，天長日久的練習。“后來啟功在書畫市場上看到張伯英的書跡，不由的感嘆：‘北朝書家八法之妙，已融于勺翁指腕間有如此者’”。啟功慕名張伯英二十多年之后，年過三十歲時，才有了登門求教的機會。此時的張伯英已入耄耋之年，雖然精神彌旺，但是啟功志在求教之余，又擔心張伯英年事已高，不敢久留，總是稍待片刻便要告辭。張伯英每每挽留，經常取來新購得的碑帖善本，指示辨別之法和書藝得失之要。一日，啟功以所獲東瀛所傳智永千文墨跡印本奉張伯英，私下里想這種墨跡筆法有異于石刻，不知先生如何評論。不意老人拊掌而嘆曰：此六朝人之真筆也。后來啟功八十歲時，在日本人小川為次郎氏家其遺物中，見《千字文》墨跡赫然寓目，證以敦煌所出隋唐硬黃寫本落筆處墨痕如漆，足以證明其朝代和出處。回憶當年張伯英見影印本而驚嘆之，彌足征信，益見張伯英之愛六朝人書，學問和功底之深厚，并非在其刀痕石隙也。2001年，89歲的啟功撰文回憶和紀念張伯英時寫道：“今距先生仙逝已逾五十余年，追憶教言，猶有理解未足處，其愚鈍可慚，而求教未足，仰叩未盡為可深惜也。”

張伯英不但精通書法，還博古通今，博學多才，同時被視為碑帖學家、金石和文物鑒賞家兼收藏家、學者和詩人。他學風嚴謹，辦事認真。不論做什么事情，都是全身心的投入，鍥而不舍、有始有終。在碑帖和金石學方面，張伯英高超的書法技藝，就源于他對碑帖和金石學持之以恒的研究和精深的書法理論。張伯英幼年秉承彭城書派精華，后又受康有為、包世臣等金石學派的影響，精習《張玄墓志》等北碑；1918年，有緣購得宋朝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十七帖》，如獲至寶，深受其益；而后多年里過目精品無不揣摩研習，進行碑帖評鑒。晚年曾仿《四庫提要》體例，編著《法帖提要》七卷，其中列舉了自宋至清帖刻512種，詳細分析和論及了各家書法流派的優點與不足，為我國書法碑帖學界的權威名著。稱張伯英為學者，是因為他晚年在史學上主持編纂了《黑龍江志稿》（詳情已在本刊2010年12期發表的《張伯英與黑龍江歷史的緣由》一文中專門做過介紹），填補了黑龍江省沒有史書的空白。修志集張伯英人生的才華和知識，春華秋實，嘔心瀝血，終得碩果。張伯英有一幅楹聯，表達了他修志的感受：“日有所思，經史如詔；夕拾其道，金石為開。”

廣泛的學識，還反映在張伯英對徐州漢畫像石的識別和收藏上。徐州市漢朝文物眾多，漢畫像石數量尤為豐富，開始人們不識其為國珍，往往當做石材使用。張伯英憑其才識，早年即注意搜集，當地陸續出土的漢畫像石“牛耕圖”和“紡織圖”等古代先民的珍貴史料，均借先生之手得以保存，實為徐州收存漢畫像石之先驅。張伯英在詩文方面，頗有研究和成就，成年后能詩善文，風格清新俊逸，其詩七言居多，內容廣泛。先后集有《橋西草堂詩稿》、《小來禽館詩草》和《庚子消夏錄》。晚年吟詩多鄉愁離緒，在黑龍江齊齊哈爾和北京時期思念故鄉之情尤切。張伯英一生收藏頗豐，學識生慧眼，除了被視為“國寶”的十七帖和漢畫像石以外，還有南宋地磚卷、明末遺民閆古古的書軸等文物，數量大，精品多，解放后大多數被其后代捐獻給國家，有的在國家博物館，有的在上海市和徐州市博物館。

張伯英出色的才華，使他成為當時的名人和大家，一生結交名人和大人物，不管是順達之際還是后來退出官場自謀生路之時，高朋雅士相聚，“往來無白丁”。早年，與清末名人康有為、梁啟超、羅振玉、鄭孝胥等過從甚密，被視為“后起之秀”；在政界里，張伯英先后與大軍閥、北洋政府國務總理段祺瑞、北洋政府陸軍部次長、國務院秘書長徐樹錚、黑龍江省長萬福麟、國民政府要員于右任、張學良將軍相識交往，深受器重，多次被邀任職；晚年在文化界，與齊白石、林琴南、容庚、黃賓虹、啟功等海內名人為友，受人尊重。齊白石在張伯英逝后，專門寫詩稱贊和感嘆：“寫作妙如神，前身有宿因。空悲先生去，來者復何人。”

作為一個大家和名人，張伯英的人品正直，節操高尚，辦事有原則，從不為功名利祿所誘。早年與清末名家梁啟超等人交往時，雖佩服其輩學識，但是力主共和，反對復辟，辛亥革命時投身國民革命第一軍。在北洋政府供職時，目睹了官場之黑暗，看到“三·一八”慘案鎮壓學生運動之后，毅然辭職，開始了自謀職業的書畫金石生涯。三十年代的生活拮據時期，日偽政府要員王克敏曾經三次誘逼張伯英出來做官，被嚴詞拒絕，隱居不出，并屢次至書相告當時任徐州偽市長的家叔張云生勿做偽事。為了保存中華文物，張伯英漠視錢財，多次拒絕日本人高價收購《十七帖》。他熱愛故鄉，為整理鄉邑文獻付出勤勞和辛苦，不求報酬。從1929年始，整理清末徐州知府桂中行編印的《徐州詩征》，用六年時間完成和刊印了《徐州續詩征》，收入州邑八縣500余人詩作，共22卷，采選之廣則兩倍于前書，張伯英親自做序，于1935年夏末刊印發行。

“行止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張伯英雖然逝去六十余年，但是他不平凡的一生，通過拼搏取得的輝煌成就，為徐州人民感到驕傲和自豪，特意修建了“張伯英藝術館”，以此永遠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