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殿卿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后,隨著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勝利結束,國民黨數以百萬計的陸軍主力部隊,或被殲,或投降,或起義,已所剩無幾。但國民黨海軍的400余艘艦船,卻幾乎毫發未損。2月12日,局面突變,一聲驚雷從國民黨海軍主力部隊最為集中的青島港炸響:剛剛修竣出廠,準備擇日南下的護航驅逐艦黃安號毅然起義,開赴解放區!
在中共青島市委和膠東地區軍、地黨組織的共同努力下,黃安艦首舉義旗,開創了國民黨海軍艦艇起義的先河。

國民黨海軍黃安艦起義后的官兵合影。
黃安艦,原是殘存于日本本土的一艘護航驅逐艦,排水量745噸,航速16.5節,編制125人。日本投降后,在中、美、英、蘇等盟國共同分配日本殘存裝備時,這艘艦被分給了中國。在日本海軍中該艦原艦名為“海防81”號,中國接收時依接艦順序編號,稱“接22”號,編入國民黨海軍海防第一艦隊后,正式命名黃安艦。
黃安艦(時稱“接22”號)是1947年8月28日從日本駛抵青島的。由于經過長途航行,且在分配前拆除了艦上的火炮等武器裝備,抵青島后便被直接送進青島造船廠檢修,安裝武器裝備。同時,駐青島國民黨海軍當局部署納編,開始選調官兵,配備艦員。黃安艦噸位較大,性能也好,新組建,顯然是策反和敵工工作的理想對象。密切關注著青島國民黨軍動向的中共膠東地區軍、地黨組織,抓住這一機會,通過多方面關系,派人打入了黃安艦。
最先打入黃安艦的是孫露山。他是膠東軍區政治部聯絡部下屬的東海軍分區聯絡科的工作人員。1947年秋黃安艦調人開始不久,他就接受潛伏任務穿上海軍服到黃安艦當了一名槍炮兵。但由于情況復雜,孫露山一度與組織失去了聯系。于是,膠東軍區政治部聯絡部又派聯絡科長徐耀球前往青島紅石崖聯絡站檢查敵工情況,指導策反工作,并將富有敵占區地下工作經驗的東海軍分區政治部聯絡干部張慶頤派駐青島,與青島紅石崖聯絡站站長楊克勛一起,一方面了解孫露山等人的工作情況,一方面做在國民黨海軍任職的劉增厚的爭取工作。
劉增厚,山東牟平縣人,1926年入北洋軍閥海軍,在永翔艦當勤務兵。因曾下水救起過艦上一個醉酒落海的大副,與那位大副結下了交情,跟隨這位大副在海軍當兵多年。抗日戰爭中,國民黨海軍部隊損失慘重,他一度在外地謀生。1945年抗戰勝利后,國民黨海軍重建,劉回到青島,先任海豐艇的槍炮長,后又調到青島鹽務局駿良號巡邏艇任艇長。劉增厚的胞兄劉培厚,是家鄉農救會的指導員,政治上可靠,工作積極,多次受中共牟平縣委統戰部的派遣,到青島做弟弟的爭取工作。劉增厚原本對共產黨有好感,聽了哥哥介紹家鄉解放、窮人翻身的情況后很振奮,當即答應愿意“為共產黨工作”,并約定了聯絡方法。后來,為了工作方便,牟平縣委把這一關系移交給了東海軍分區政治部聯絡科。
劉培厚到青島做弟弟爭取工作的事,被同村地主告了密,劉培厚險遭逮捕。劉增厚也因接待從解放區來的哥哥一事受到審查,并以“私通八路嫌疑”的罪名被撤銷了艇長職務。1947年夏,劉增厚家庭失去了經濟來源,靠借貸度日。迫于生計,劉增厚曾托人幫忙在海軍艇隊謀得“接34”號艇一個上士的位置。他將這一情況報告了駐青島做地下工作的張慶頤。張感到這樣雖能解決家庭生活困難,但與策反工作的目的相去甚遠。因為“接34”號是一艘輔助掃雷艇,噸位小、航速低,也沒有什么武器,并且職位只是一個上士,活動范圍、發揮作用都很有限。張慶頤這時已了解到孫露山的情況,認為劉增厚最好也能上黃安艦。一來黃安艦噸位大、速度快、兵員多,有利做策反工作;二來與孫露山在一起,兩人可以互相關照。于是,張與劉增厚商量決定,讓劉增厚去南京找那位他救過的大副 (時已在海軍總司令部任職)想想辦法。經過半年多的活動,終于弄到了一張“查缺保委”的少尉軍官的委任令。在張慶頤、楊克勛的幫助下,劉增厚于1948年7月調入黃安艦,當上了黃安艦的少尉槍炮官。之后,劉增厚與孫露山接上頭,繼而又聯系、發展了王子良。同年冬天,他們3人時常結伴到張慶頤在青島的居處(河南路74號中原電器行),以打牌為名,分析形勢及官兵思想,研究討論黃安艦起義問題。
在劉增厚調入黃安艦不久,中共膠東區東海地委統戰部的一個“關系人”也進了黃安艦。這個人就是起義后擔任黃安艦艦長的鞠慶珍。在此期間,與其一起參加敵工工作的,還有他的哥哥鞠慶璽,以及他的三個弟弟鞠慶瑛、鞠慶璞、鞠慶琢。當時,他們被稱為“鞠氏五兄弟”。
早在1946年春,東海地委統戰部從黨員登記表中發現,榮成縣黨員鞠慶璞(后化名曲永昌)有兩個哥哥,即鞠慶璽、鞠慶珍,在國民黨海軍任職。統戰部當即將他調去培訓,隨后派赴青島與他的兩個哥哥聯系,從事秘密策反工作。抗日戰爭初期曾在國民黨海軍部隊任職的鞠慶璽、鞠慶珍,是時已離開海軍部隊分別在南京、重慶兩地做工謀生。接到鞠慶璞發去的信后,他們很快回到青島。兄弟見面后,鞠慶璽、鞠慶珍從四弟鞠慶璞口中得知家鄉已經解放,鄉親們分得土地,過上了好日子,三個弟弟都參加了革命工作,很受感動,當即明確表示愿意與兄弟們一起參加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活動。在地下黨組織的幫助下,鞠慶璽、鞠慶珍不久即回到了駐青島的海軍部隊。鞠慶璽先是在5號炮艇擔任了少尉輪機長,后又調任14號炮艇艇長。鞠慶珍則被安排在海城號炮艇任中尉輪機長,并很快升任副艇長。同時,鞠慶珍借助在海軍的一些老關系,還將受中共膠東區黨委統戰部委派來青島加強策反工作的三弟鞠慶瑛、四弟鞠慶璞,也安排在5號炮艇上當兵,協助大哥鞠慶璽工作。
接通關系后,中共膠東區黨委統戰部通過考查感到,鞠慶珍出身貧農,政治上可靠,在海軍“根子深”,且機敏靈活,隨后便直接向他交代任務:一、廣交朋友,聯絡感情。二、積極爭取炮艇隊長張鳳仁。三、搜集駐青島海軍軍事情報。四、利用出海巡邏的機會,向解放區運送各種軍用物資。五、等待時機,組織艦艇起義。
然而,事情發展并不順利。由于鞠慶璞、鞠慶瑛經驗不足,其活動被青島國民黨特務機關察覺而遭到通緝,1947年春不得不撤離青島。5月,鞠慶璽帶領5號艇出海巡邏,借在家鄉榮成灣避風的機會與當地黨組織聯絡時,被人告密,此后即受到敵特機關的監視和調查。1948年8月20日,被青島國民黨海軍當局以“共匪間諜”的罪名逮捕。其間,中共地下黨組織和鞠慶珍曾多方設法營救,但未能奏效。12月20日中午,鞠慶璽被敵人在青島海軍大院內(今包頭路33號)殺害。盡管鞠慶璽在敵人的監獄里堅貞不屈,始終沒有暴露自己的政治身份(已被發展為中共黨員),沒有吐露一句黨的秘密,鞠慶珍還是受影響而被調離工作基礎較好的海城號炮艇,到在廠修理、無法出海的“接17”號艦任職。為避免暴露更多關系,受命前來青島協助鞠慶珍做策反工作的鞠慶琢,也撤離了青島。
鞠慶璽被捕,更增加了鞠慶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仇恨。調到“接17”號艦后,一些同事、好友勸他盡快“找機會離開海軍、離開青島”,“哥哥被抓,弟弟被通緝,能不懷疑你”?鞠慶珍經過冷靜分析,決定繼續留下來:這時走豈不更引起敵人的懷疑?以后還怎么回來、怎么完成任務?他將自己的想法報告了膠東區黨委統戰部,統戰部慎重研究后,同意了他的意見。隨后,鞠慶珍做好了坐牢的準備,但更積極工作,與敵人周旋。獲悉即將檢修完畢的黃安艦正在調人,他便按照地下黨組織的意圖,找到比較熟悉的青島海軍基地機關的一位處長幫忙,通過黃安艦艦長劉廣超調到黃安艦。1948年9月,被任命為中尉艦務官。
到黃安艦后,鞠慶珍按照黨組織的要求,很快摸清了艦上的情況。他先是向艦長劉廣超建議,從海城號炮艇將自己的同鄉好友張杰調到黃安艦,任航海班長,繼而又以軍艦大修后試車需要技術力量為名,通過關系從青島造船廠要來周文竹、遲德賢、張金諾、王書恩等多名關系密切、技術過硬的工人,安插在艦上的輪機部門。接受哥哥的教訓,鞠慶珍穩扎穩打地按照黨組織的指示辦事,沒有急于向發展對象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中共膠東區委、膠東軍區把瓦解、爭取國民黨官兵工作觸角伸進黃安艦的同時,另一條線——中共青島市委,也已開始做黃安艦槍炮軍士長王子良的工作。
王子良,出身工人家庭,多年失業。1947年初經在海軍服役的好友劉建勝介紹,編造了一段在海軍服役的經歷,加上送禮、走門子,被補到固安艦當了準尉軍士長。同年秋,黃安艦組建,又調到艦上任代理槍炮官。1948年夏天,中共青島市委為健全敵占區黨的地下組織,加強瓦解敵軍工作,配合全國的解放戰爭,組織了地下工作人員培訓。培訓期間,市委書記宋子成從王子良的弟弟、青島扶輪中學學生、黨員王志進口中,獲悉了王子良的情況。談到王子良的思想傾向,王志進說:春節哥哥回家過年時在一起交談過,他痛恨國民黨政府的腐敗,對前途悲觀失望,對我加入共產黨很支持。根據這些情況,青島市委向王志進交代了爭取哥哥王子良的任務,同時決定派黨員干部陳坤全(化名周永祥)進入市區 (是時青島市委設在膠東解放區的平度縣南村鎮),在主持建立鐵路系統地下黨組織的同時,與王志進一起做王子良的策反工作。
7月底,陳坤全在地下交通員的掩護下,乘坐一條小漁船潛入市區,以王子良海校同學到青島做生意的名義,住在王志進家里(四方奉化路永盛巷12號)。經過考查,陳坤全發現不僅王子良本人思想進步可靠,王的妻子袁麗峰也是一名進步青年。時過不久,陳即報告市委(聯絡人衣吉民)同意,向王子良傳達了市委交給的兩項任務:一是搜集海軍軍事、政治情報,二是掩護陳坤全在青島的活動。同時向他介紹了地下工作的特點和必須遵守的紀律。之后,陳坤全就在王志進家住下來。由于來青島前沒有搞到“市民證”,陳坤全進出市里非常不便。每次必須到市內去時,王子良就到四方接引,以他海軍軍官的身份掩護陳坤全的行動。在王子良的掩護下,陳還多次到塢修的黃安艦上活動,直接了解軍艦設施和官兵的思想情況。
9月末,一次,為了躲避敵人查戶口,陳坤全在艦上過夜,王子良讓他看了一份密電。電報是南京國民黨海軍總司令桂永清簽發的。大意是,要求青島各艦密切注意“共匪”在部隊的活動,隨時作好撤離的準備。翌日一早,陳坤全立即回到四方住處,寫信將桂永清密電內容報告了青島市委,并提出了與王子良商定的行動方案:
一是請市委告訴我們,解放軍能否在一個月左右解放青島?如這期間能解放青島,即迅即將黃安艦炸沉于小港蟹鉗形出口處,把在碼頭的十幾艘艦艇全部封在港內,使它們成為甕中之鱉。二是如一個月左右解放不了青島,即著手組織起義(屆時,黃安艦可能修好)。
市委很快批復:何時解放青島是軍事機密,應立即著手組織起義,將軍艦開赴解放區。并強調,“人民解放軍也要有自己的海軍”。
此后,王子良不僅持續向中共黨組織提供軍事情報,且在陳坤全的指導下與孫露山、劉增厚等逐步建立聯系,一步步為組織黃安艦起義作準備。
除以上幾個系統外,還有一條線,即中共華東局社會部也派人參與了黃安艦起義策反工作。當時華東局社會部機關設在山東益都縣。為了使駐青島國民黨海軍部隊的爭取工作盡快取得突破,他們于1948年7月派出下屬的濰坊特別市公安局工作人員劉俊英及其丈夫劉兆洪、堂弟劉建范,到青島做海軍“接29”號艦代艦長劉建勝的策反工作。劉建勝是劉俊英的胞兄、劉建范的堂兄。有這層關系,劉俊英他們與劉建勝無話不談。劉建勝原本思想進步,對國民黨政府的腐敗不滿,在弟弟、妹妹的說服引導下,很快成為一個頗有能量的內線“關系人”。他不僅按照華東局社會部的指示要求發展力量,創造條件,積極準備領導“接29”號艦起義,還利用與黃安艦上王子良、劉增厚等的同事、朋友關系,主動與他們取得聯系,推動黃安艦起義,并提出爭取兩艦同時行動的計劃。

黃安艦起義骨干合影。
這樣一來,到1948年冬天,黃安艦上已經有了中共膠東區黨委統戰部及東海地委統戰部,膠東軍區政治部聯絡部及東海軍分區政治部聯絡科,青島市委,華東局社會部等四個系統的“工作線”。由于地下工作單線聯系的要求,很長一段時間,這四條線分頭在黃安艦上秘密活動。與各條線直接聯絡的人員,鞠慶珍、劉增厚、王子良、孫露山等,彼此之間雖互有好感,有的還暗中把對方作為“發展力量”,后期甚至有的人,如劉增厚、王子良等,同時參加兩條線上的活動,但受秘密工作紀律的約束,各條線之間沒有直接的、公開的橫向聯系。特別是鞠慶珍,由于艦務官在艦上屬上層人物,鞠表面又與艦長劉廣超“關系密切”,其他幾個人雖對他印象不錯,希望他能加入、支持起義行動,但卻沒有輕易向他透露思想,發生聯系。1948年12月20日,鞠慶珍的大哥鞠慶璽以 “私通八路罪”被國民黨海軍當局殘酷殺害。張慶頤獲悉這一信息后,當即與劉增厚、孫露山、王子良等先后到鞠慶珍家看望,表示慰問。談話中,大家從怎樣“為慶璽大哥報仇”,講到當前戰爭形勢的發展,講到官兵的出路,談得非常投機。在摸清鞠慶珍態度后,劉增厚透露自己與中共地下黨組織有聯系,并告訴鞠慶珍:王子良他們與共產黨組織也有聯系。此后,鞠慶珍通過各方面了解,證實他們確實都是地下黨組織的“關系”,遂開始主動與他們聯絡,共同商議發展骨干力量、組織起義的問題。
“四條線”上的成員彼此公開身份后,在分別征得上級批準的基礎上,于1949年元旦前碰頭,成立了黃安艦起義領導小組,成員由王子良、鞠慶珍、劉增厚、孫露山等4人組成。同時,按照黨組織的指示作出規定:工作絕對保密,相互之間表面上要疏遠,各人做好本部門的工作,盡力團結人,擴大骨干力量,密切注意敵人動向,一切按組織決定行事。
1949年1月下旬,黃安艦檢修完畢,并且安裝了25毫米、13.5毫米高射機關炮各兩門,馬上可以出海在航了。
這時,繼遼沈、淮海戰役之后,平津戰役也以北平和平解放宣告勝利結束。原本即被隔斷與國統區聯系的青島,完全成了獨立于大片解放區中的孤城。駐青島美國海軍第七艦隊,連日不斷把岸上的辦公用品搬上軍艦,已陸續開始南撤。青島海軍當局一面命令黃安艦組織試航,一面往艦上裝東西——槍支彈藥、通信器材、糧食,幾天下來,裝了300多噸。種種跡象告訴官兵們,部隊準備南逃。黃安艦官兵多數是北方人,特別是山東人很多,大家議論紛紛,都不愿意走。
起義領導小組的同志趁此機會做工作,向大家“吹風”:要認清形勢,頭腦清醒,不要走錯了路。同時,及時向黨組織報告了部隊的動態和官兵的思想狀況。陳坤全、張慶頤等聯系人分別向他們傳達了青島市委、軍區政治部等上級黨組織的意見、指示:敵人很快就要南撤,起義要抓緊準備,一定要搶在敵人撤離的前面。
進入2月后,黃安艦開始試航。5日試航回來,停靠在造船廠碼頭。鞠慶珍在碼頭上遇見艦長劉廣超。劉告訴鞠慶珍:“艦馬上要離港,上面批了就走。現在開始備航,艦還有什么問題,盡快找船廠解決。”2月7日,劉廣超明確告訴鞠慶珍:上面已批準黃安艦于9日離開造船廠到前海拋錨待命。部隊備航要抓緊進行。
9日9時,黃安艦駛離造船廠碼頭,到前海拋錨。或許是否內部有“關系”促成,在這里,軍艦出進比在船廠碼頭方便多了。這里海面上國民黨海軍的艦艇很少,只是疏疏落落地停泊著美國第七艦隊的30多艘艦艇。
當天,又進行了短距離的試航。這一切使鞠慶珍感到,起義時機到了。當艦航行至團島附近時,他將自己對起義的思考告訴了劉增厚、王子良,并一起研究了起義行動問題。同時決定,待艦返青島后,大家分頭行動:劉增厚去報告張慶頤,聽取黨組織的指示,同時約請表示愿意參加起義的某艦的一位校官于第二天 (10日)上午到艦上面談;王子良去找“接29”號艦代艦長劉建勝,看試航情況如何,有無可能兩艦一起行動;鞠慶珍則與張杰、孫露山碰頭,商量與起義行動有關的一些具體問題。
當天晚上,劉增厚、王子良按時返艦。鞠慶珍與他們連同孫露山、張杰一起,在機艙召開了起義領導成員會議。會上,傳達了黨組織的指示,系統研究了起義中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統一了思想認識。
關于起義時間,鞠慶珍提出,最好是提前走、單獨行動。如在南下途中行動,幾條艦一起編隊航行,出走很難,搞不好前功盡棄。搶在敵人南撤前,單艦走,只要不走露風聲,敵人不易察覺。至于具體時間,大家一致認為元宵節(2月12日)晚上最好。這天放假,艦長肯定不在艦上,家屬在青島的軍官也大都回去過節。艦上管理松散,起義人員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家屬和其他人員帶上艦。
關于投奔方向、目的地,此前議論時,曾考慮開赴大連或膠東沿海的幾個港口,如煙臺、乳山等。通過分析比較,最后決定去蘇北解放區連云港。連云港除了航程近、海域熟悉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位置在青島以南,向南航行比向北航行更隱蔽、更安全。
關于敵人追擊問題,同志們分析認為:如果現在的泊位位置不變,起錨、出走都不困難。萬一敵人發覺,把艦長找回來,把有關人員找回來,然后備航,沒有四五個鐘頭不行。這里最快的艦“太平號”、“太康號”,航速也只20節,到那時追已來不及了。即使拼力追上,他們的火力也不行。至于美國軍艦,他們一般不會干預。飛機固然可以追上,但海軍無權調動,出動須經南京空軍總司令部批,手續煩瑣,沒有幾個小時絕對不行。即使飛機真的出動了,茫茫大海,又是夜間,他們也很難找準目標。不等天亮,我們就到了。但大家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不順利,被敵人發現、追上了,寧肯艦毀人亡,也不讓敵人抓回來。
關于艦上人員控制,大家感到總體問題不大。根據艦員的思想情況,只要一宣布起義,多數下層軍官和士兵都會擁護,跟著干,關鍵是要有人帶頭。軍艦行動,航海、輪機、槍炮,是三個必須掌握的要害部門。槍炮、航海部門已完全可以控制。只是輪機部門,雖然有人,但還缺一個“頭”。經商量決定,由王子良去做輪機長劉彥純的工作。劉彥純的未婚妻是王子良弟媳的妹妹。利用這層關系做工作,爭取他參加起義。鞠慶珍提出:估計劉彥純參加的問題不大,但也要有他不配合的思想準備,再找幾個可靠的人上艦協助。
這次會議,他們研究得很細,對行動當天的職責任務作了明確分工,考慮到了可能遇到的各種復雜情況。
1949年農歷元宵節,是2月12日。按照慣例,黃安艦放假一天。
這天一早,艦長劉廣超草草點卯后便回家過節,副艦長留艦上值班。劉增厚擔任值班員。艦上管理比往日更加松散。艦員結隊外出,艦上半生不熟的親友上上下下的不斷。見此情形,起義領導小組的同志心中暗暗高興:一切不出所料,時機到了!
艦長離艦后不久,鞠慶珍、張杰先后向副艦長“請假”:“不能離艦,我們接家屬到艦上過節。”王子良的妻子袁麗峰,帶著劉彥純的未婚妻潘素娟早飯后不久就到了艦上。
下午3時,王子良帶著早準備好的糖果偕同妻子袁麗峰來到劉彥純的住艙,與劉彥純和他的未婚妻一起“過節”。一陣寒暄后,王子良便按照計劃開始做劉彥純的爭取工作。王子良說,解放戰爭已到最后關頭,全國解放已為期不遠,繼續跟著國民黨走是沒有出路的。我們商量好要發動起義,已準備好多天了,各部門都有人參加,大家希望你也參加進來。袁麗峰插話:這件事已告訴素娟了,她贊成。劉沉吟了一下,表示同意,說:“既然你們信任我,那就一起干吧!”王子良當即提出:那好,從現在開始,就要做行動準備。你們輪機部門人不多,不要放太多的人外出,以免到時候發動機器人手不夠。聽了王子良的話,劉彥純意識到問題的重大,立刻跑出去制止了本部門準備外出的幾個人,并喊話召回了幾個已下了艦打算外出的士兵。
晚飯后,鞠慶珍帶著妻子王淑琴回到艦上。同時,他還以幫送行李為名,將其表兄王德隆、同鄉好友田秉吉(中共黨員、榮成縣民兵)一起帶上艦。田秉吉熟悉海域情況,王德隆是其他艇上的一名技術熟練的輪機兵。
晚7時許,起義骨干成員召開最后一次碰頭會。參加人員除領導小組的鞠慶珍、劉增厚、王子良、孫露山、張杰等5人外,劉彥純、田秉吉、王德隆也一同參加。這次會議,他們交流彼此掌握的情況,最后敲定了骨干成員的具體分工。結束時,將地下黨組織幫助搞到的短槍、劉建勝提供的短槍,發給大家,每人一支。劉增厚隨手撕了一條白床單,發給在座的每人一塊當袖標,以便夜間行動時互相識別。一切部署停當,大家各就各位。
晚8時許,海面起風了。外出探親的、辦事游玩的,大部分已回到艦上,碼頭上人已很稀少。可謂天賜良機!晚8點10分,各起義領導骨干按照事先分工果斷行動,起義正式發動。鞠慶珍以檢查是否脫錨為名,把兩個武裝更叫到船頭,順利地收取了他們的槍支,之后,登上指揮臺指揮全艦行動;王子良、劉增厚拘禁副艦長,封閉電報房;王德隆、田秉吉把守前士兵艙口;前、后甲板警戒也一一部署停當……
短短幾分鐘時間,起義小組便控制了全艦。王子良大聲宣布:“我們起義了!投共產黨了!”說著,把看守關押人員任務交給袁麗峰負責,與劉增厚到各艙室看望大家,說明軍艦要去的方向。孫露山、劉彥純等骨干人員密切配合,各司其責。帆纜軍士長楊子良聽到起義的消息,又驚又喜,急忙跑到前甲板埋怨鞠慶珍說:“投共產黨,你們怎么不事先告訴我一聲?”航海官魯恩遠主動要求協助工作。全艦官兵80多人(不滿編),除十幾人沒有上艦,都異口同聲地表示擁護起義,積極參加航行或警戒工作……晚8時50分,黃安艦順利起航,從停泊的美國軍艦的空隙中駛出。鄰近的美國軍艦發現了黃安艦的行動,發出燈光信號詢問:“去哪里?”鞠慶珍命信號兵回答:“此處風浪較大,找地方避風。”
出港后,風更大,陣風達到七八級,天氣陰沉,視界不良。航行到竹岔島附近,鞠慶珍命令全艦燈火管制,全速前進。13日晨4時,黃安艦順利駛抵解放區連云港。
由于岸上駐軍新換防,不清楚事先約定的聯絡信號,發現黃安艦后立即開炮轟擊。情急之下,楊子良、張金諾冒著炮火駕汽艇送王子良、孫露山上岸聯系。之后,軍艦順利靠上碼頭,受到匆匆趕來的連云港駐軍領導的熱情歡迎。
黃安艦抵達連云港的第二天,即1949年2月14日,新海連特區黨委書記谷牧接見了鞠慶珍、劉增厚、王子良、張杰、孫露山等黃安艦起義領導人員。接著,召開了隆重的歡迎大會。參加起義的官兵65人、民兵1人、家屬6人,都出席了會議。
黃安艦起義后,國民黨連續兩天派出多架飛機到連云港碼頭偵察、轟炸。由于當地解放軍陸軍部隊配合黃安艦警惕地反擊、保衛,未被擊中。隨后,奉華東軍區前委指示,黃安艦轉移到蘇北燕尾港堆溝(即陳家港)碼頭,偽裝隱蔽。之后,國民黨空軍雖又多次到燕尾港一帶尋找,均未發現,黃安艦才得以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
與此同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頒發命令,重新任命黃安艦軍官:艦長鞠慶珍、副艦長劉振東、艦務官劉增厚,并向鞠慶珍、劉增厚、王子良、孫露山頒發了獎狀,給黃安艦全體起義官兵頒發了首創起義紀念章。
首舉義旗的黃安艦,列編歸第三野戰軍第三十二軍領導,成為人民解放軍建軍以來第一艘戰艦。
1949年4月23日,華東軍區海軍在渡江戰役的炮聲中宣告成立。黃安艦與在渡江戰役中起義的海防第二艦隊各艦等,成為人民海軍第一批戰艦。同年8月,黃安艦奉命從蘇北駛返青島,一則擔負海防任務,二則為籌建人民海軍青島基地作準備。1950年4月,在紀念華東海軍成立一周年時,中共中央軍委頒布命令為戰艦命名、授旗。黃安艦被正式命名為沈陽艦,編入華東軍區海軍第六艦隊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