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社會責任對公司財務的影響機制——一個分析框架

高漢祥

（常熟理工學院 管理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企業社會責任思想是一種古老的思想，其源頭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古希臘時代，在古希臘時代，社會重視社區利益并壓制逐利行為，商人迫于社區的壓力而采取有利于社會公益的行為[1]1，這反映了人們對于商人經濟行為的社會責任的早期關注。然而盡管企業社會責任思想歷史悠久，但是長期以來在人們的經濟活動與經濟理論中，企業社會責任理論與實踐則長期處于配角的地位，特別是在以自由主義與市場經濟為核心的新古典經濟學主宰的經濟理論中，企業社會責任思想一直處于一種邊緣的地位，似乎更接近于一種對企業非強制的道德要求。但是自上個世紀末以來，企業社會責任思潮的影響卻日益壯大，當今在全球范圍內，企業社會責任運動已成為一個重要的社會思潮，并日益顯示出其強大的社會影響力。在企業社會責任運動的影響下，企業家們以及企業經營管理的諸多方面也都紛紛做出回應，當前，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企業是否應該承擔社會責任問題都成為了廣泛關注、甚至是爭論的焦點。在這其中，公司財務作為企業經營活動的重要方面，是否需要對企業社會責任運動作出回應，是否需要根據社會責任的要求對公司財務的理論與實踐進行相應的調整與完善，成了近年來財務學討論的一個熱點問題。

對于公司財務理論與實踐體系中是否應納入企業社會責任相關內容這一問題，我們將從公司財務活動的社會性角度展開分析，將公司財務嵌入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中，梳理公司財務活動與社會背景的互動關系，在此基礎上梳理社會責任對公司財務發生影響的具體途徑并建立一個整體分析框架，最終希望通過對社會責任與公司財務的互動關系分析得出一個更加完整和全面的認識，從一個獨特的視角為公司財務理論的完善與實踐提供一定參考，同時，我們也希望通過理論上的分析為今后企業社會責任與公司財務互動關系方面的實證研究提供一些可供證偽的假說。

一、公司財務的社會性分析

一般認為，公司財務學①因翻譯的原因，現在國內理論界所指的公司財務、公司理財、公司金融、財務管理等概念，盡管名稱表述不一，其核心內容都是圍繞公司的資金運動而展開的，具體大都包括籌資、投資、股利分配、營運資金管理四大內容。的研究對象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企業財務活動和財務關系，但在當前的理論研究中，存在重視財務活動研究、忽視財務關系研究的問題。現有的絕大多數公司財務的教材都是按照籌資、投資、股利分配、營運資金管理這四大主要財務活動展開的[2]4，在理論研究上，現有的研究文獻大多圍繞籌資、投資、股利、股權結構、資金營運等主題，所采用的研究方法主要集中在數理研究方法，這樣的研究范式存在的問題在于過于局限在企業財務活動中的資金運動上，過于關注現象本身，而忽視了財務活動所處的社會環境，忽視了財務活動背后所體現出來的各種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社會關系，因此削弱了財務學的現實解釋能力和預測能力[3]44。

當把研究視野集中到公司的財務關系上時，就不再僅僅關注財務活動的具體內容，而是更多地深入到財務活動的背后，探討紛繁復雜的財務活動所反映和影響的各種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公司財務活動與社會環境和社會關系之間的互動影響。當把財務活動嵌入到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中，我們會發現財務活動與社會環境之間存在密切的互動關系。

首先，企業財務活動的主要資源供給來自于社會。公司財務活動的最終目標是價值創造，無論是企業的生產銷售活動還是資本層面的并購重組，無一不是著眼于價值創造和增值。價值創造離不開資金、土地、技術、勞動力、管理才能等諸多生產要素的有效整合，而這些要素的供給都來自于社會，不同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將決定這些要素的不同供給方式，而這將會對公司財務活動產生基礎性的影響。例如世界各國對專利技術保護力度的不同將會對企業的研發創新投資產生重要的影響，不同國家和地區勞動力的供給狀況也會直接影響企業的勞動用工和薪酬體系，不同的資源稟賦也決定了不同的價值創造模式等。

其次，企業各項產出的價值評價受到社會環境的重要影響。企業是進行價值創造的有效組織形式，然而企業創造出的生產成果到底能不能實現價值轉化，還需要社會對其進行檢驗，這也正是馬克思所指出的“驚險的一躍”，用現代營銷的觀點來看，企業的產品是否具有價值最終是由消費者來決定的。在現代市場經濟背景下，企業一切活動都以市場為導向，只有提供市場需要的產品和服務，才能實現價值創造與增值。在消費者對企業產品服務的評價中，社會標準在其中起著重要影響，例如社會審美取向會對服裝企業的生產銷售起到非常關鍵的影響作用。

再次，企業的財務活動受到法律法規、社會輿論等的影響。企業在社會中進行經營，盡管生產活動在企業內部完成，但是生產要素的供給以及產品價值的實現都離不開社會環境，因此企業的經營活動其實無法擺脫社會背景的影響。在另一方面，社會中的其他團體組織如政府、消費者、股東、債權人等也會將自己的影響通過各種途徑傳遞到企業財務活動中去，當然，這種影響有的是剛性的，如各種政策法規、規章制度等，也有的是柔性的，如社會輿論、宣傳號召等；有顯性的制度約束，如財經法律法規，也有隱性的制度約束，如各種商業慣例與社會習俗等。

總的來說，從社會嵌入的視角來看，公司財務活動雖然表現為貨幣資金的運動以及企業的價值創造，但更深層次上體現了某種特定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的制約與影響，在這里，財務活動表現為對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的適應性，社會環境是公司財務生存發展的基礎，財務活動必須與特定的社會背景相適應，并隨著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的變化而進行主動的調整。從這一分析視角出發，如果要對財務理論與實踐的發展進行全面準確的考察，則必須從影響公司財務的基礎入手，即對財務活動的社會背景進行深入研究才能獲得正確的認識。

二、社會責任對公司財務社會性的影響

前文分析了公司財務的社會性，梳理了社會環境對公司財務的基礎性影響與制約關系，那么當把目光投向當代社會環境中來，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企業社會責任的蓬勃發展。自從1953年鮑恩明確提出企業社會責任這一概念以來，企業社會責任運動已經在全球范圍內廣泛傳播，并且已經發展成為一場有著深遠影響的社會運動。企業社會責任之所以能獲得迅速的發展和廣泛的接受，反映了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中的深刻變化，同時，企業社會責任運動又將會不斷強化和推動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的變革。對于公司財務理論與實踐來說，以企業社會責任運動為代表的社會環境的變革，最終必將會對公司財務發生深刻影響。具體來看，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企業社會責任思潮的興起反映了社會依存結構正在發生變化。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社會生產力取得了飛速發展，整個人類社會也隨之進入工業文明時代，在歷經百年的工業文明之后，自19世紀中葉以后，美國著名社會學家丹尼爾·貝爾[4]25預言了一個后工業時代的到來。對于當今社會是否就已經成為未來學家們所描述的后工業時代，本文無法妄加評論，但是針對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中所表現出來的特征來看，當今時代與典型的工業文明時代已經有很大的差異。工業文明時代的社會依存結構表現兩大特點，一是豐富的自然資源，二是充裕的勞動力，正是在此基礎上，以煤炭、石油、鋼鐵、木材等自然資源為基礎的、以不計其數的產業工人大規模生產為代表的工業文明才得以發展。然而這兩者在當今時代都已經發生了深刻變化。第一，環境壓力與日俱增。在工業文明時代，環境的承載能力很強，自然資源相對豐裕，這都為工業革命以及整個社會工業化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煤炭、石油、木材等自然資源為人類社會的進步提供了巨大的動力，但同時工業化過程也給環境造成了巨大的破壞，世界上大多數發達國家都走過了一條“先污染、后治理”的發展之路。時至今日，很多重要資源特別是不可再生資源面臨枯竭，環境的承載能力日益下降，保護環境、控制污染成為當今社會的主題之一。第二，勞工問題受到社會各方面的日益重視。工業文明是以大量的產業工人為基礎的，成千上萬的產業工人就像一顆顆螺絲釘一樣構成了工業文明的龐大體系，然而在當今社會，勞工保護已經成為一個正在不斷受到重視的問題。在當今社會，隨著經濟的發展，整個社會對于人的價值日益關注，工人不再僅僅被作為生產環節中的一種“工具”來看待，而是更多地開始重視勞動者的權利保護。過度延長勞動時間、增加勞動強度以及惡劣的勞動環境等在當今時代已經成為全社會所詬病和指責的對象。

其次，企業社會責任思潮反映了社會價值評判標準的變化。在社會價值評判標準上，長期以來主流的經濟學提供的答案是以“經濟人”假設為基礎的，與此相對應，社會的價值評判標準也是以經濟指標為主的。誠然，在工業革命時代，經濟指標評價標準對社會發展具有非常積極的推動意義，這主要是因為在當時為擺脫短缺經濟的困擾，物質財富積累是社會活動的主題，以經濟指標作為價值評判的標準將促進物質財富的創造。但在物質文明已經高度發達的今天，如果繼續以當時社會背景下的經濟標準為主來進行價值判斷，將會把社會發展引入歧途，而企業社會責任運動的發展正是對這一偏差的矯正。企業社會責任要求不要僅僅簡單地以經濟指標來評判企業對社會的貢獻，還要從社會貢獻、社會責任履行等多方面對企業的活動進行評判。例如對企業的產出，企業社會責任運動要求抵制“血汗工廠”的產品，盡管“血汗工廠”的產品質量合格、成本低廉，但是讓工人在惡劣的環境中通過高強度勞動從事價值創造并不符合當今社會的價值取向，因而企業社會責任運動會對“血汗工廠”說不！這反映了當今社會在評判企業產品以及服務的價值時將不再僅僅從經濟指標出發，而是堅持經濟與社會標準并重，社會價值評判標準正在走向多元化。

再次，企業社會責任成為企業經營的現實約束。企業在社會中從事經營活動，必然需要接受來自社會的約束，從社會環境發展演變的視角來看，當今社會環境中，社會責任正在成為一個日益重要的現實約束。正如前文所分析，在一個環境壓力相對寬松、勞動力供給充裕的社會環境下，企業經營所受的約束相對較少，依法經營、按章納稅就成為最主要的約束。然而在當今時代，企業從事經營活動，所受到的約束將會越來越多，企業社會責任已經從一種呼吁發展為對企業經營起到實際影響的現實約束。例如2007年7月，國家環保總局、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監會聯合出臺了《關于落實環境保護政策法規防范信貸風險的意見》，對不符合產業政策和環境違法的企業和項目進行信貸控制，以綠色信貸機制遏制高能耗、高污染產業的盲目擴張，并通報了第一批30家環境違法企業名單。

三、社會責任對公司財務的影響途徑

與工業文明時代相比，21世紀的社會環境正在經歷著巨大而深刻的變革，社會責任成為了一個重要的趨勢，如前文所述，這種變革已經對公司財務的社會基礎產生了深刻影響。在此基礎上，理清企業社會責任運動通過哪些具體途徑對公司財務產生影響，將促進公司財務理論的完善與實踐的發展。沿著社會嵌入性的視角，企業社會責任運動對公司財務的影響將主要通過三種途徑發生。

首先是通過市場途徑對公司財務的影響。企業在市場中經營，來自于市場的影響是最直接、最重要的，在市場體系中，社會環境的變革將通過龐大而復雜的市場競爭網絡傳導給企業，具體包括生產要素市場、產品市場、資本市場等。社會關系以及社會結構的變革將會改變市場的供求關系、供求結構、需求偏好等，對于公司財務活動來說，生產要素的來源以及產品價值的實現均依賴于市場機制，當前市場環境中對于企業社會責任的重視將是公司財務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比如消費者對于熱心社會責任的企業的產品會更加樂于接受，“汶川5·12地震”后，萬科與王老吉在捐款問題處理上的差異直接導致了兩個企業股票價格上的巨大反差。

其次是來自于政府管理部門的政策法規途徑。企業在市場中經營，盡管新古典經濟學認為完美的競爭機制將能解決所有的經濟問題，政府只要做一個“守夜人”即可，然而現實的市場總是無法達到完美，政府對企業行為的管制顯得十分必要。從企業角度來看，政府的各種法律規章都是一種不可忽視的重要約束力量。政府等管理部門對企業的管制一方面基于維護有效市場競爭的考慮，如對壟斷、假冒偽劣、欺詐等行為的制裁；另一方面，政府管制也體現了政府對企業行為的引導，這就與社會環境的變革息息相關。政府擔任社會管理者角色，所制定的法律規章體現了社會的價值導向，體現了從社會價值最大化角度對企業市場行為的制約與引導，例如對煙草廣告的限制以及禁煙運動的推廣，并不是基于經濟意義的考慮，而是從社會價值最大化的視角出發的。當今企業社會責任思潮的發展，使得政府越來越關注引導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相關法規的制定和執行，例如稅法中對于企業捐贈支出稅前扣除比例的提高，出臺企業社會責任指導意見等。

再次是來自于各種社會團體的影響。社會環境的變化對企業行為的影響，除了來自于市場和政府管理部門的直接影響之外，還會通過其他社會團體對公司財務行為產生影響。社會環境變化的影響是廣泛而深遠的，企業社會責任從一種思潮開始不斷發展壯大，正在從社會的各個方面對公司財務行為產生影響。例如媒體的輿論宣傳，對于企業社會責任問題越來越關注，對于無視社會責任的行為給予了強烈的譴責；社會各種評級機構以及咨詢公司，也將企業社會責任的承擔作為對企業評級的重要參考標準。總之，各種社會團體以及社會輿論對企業社會責任的日益重視，盡管對企業不產生直接影響，但這種影響也是企業所不能忽視的。

四、公司財務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回應

社會環境正在經歷重大變革，同時這一變革正在通過市場機制、政府法規以及社會輿論等各種途徑對公司財務行為產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這種影響是廣泛深遠的，也是企業所不應忽視的，公司財務理論與實踐必須對此做出相應調整，以適應企業社會責任的要求。

首先，對企業價值創造模式的調整。企業社會責任思潮反映了社會依存結構的變化，這一社會結構的變化對企業的價值創造模式中生產要素供給、產品價值實現等都帶來了深遠影響。原先寬松的社會資源和自然資源正變得日益緊張，這要求在公司財務活動中，不能僅僅考慮財務活動對企業本身的影響，而應將企業財務活動對社會的影響考慮進來，根據社會結構的變化，調整價值創造的模式，采用更環保、更人性化的生產方式和盈利模式。價值創造模式是公司財務活動的基礎，嵌入企業社會責任的價值創造模式將是一種企業與自然環境協調共處的、企業與各利益相關者共同發展的價值創造模式，它不是以掠奪和剝削為特征，而是一種合作與共贏的價值創造模式，這需要企業從商業模式、發展戰略、業務流程、組織結構、投融資決策等多方面進行調整與協調。

其次，對財務決策標準的調整。在傳統的公司財務理論中，企業財務決策標準遵循新古典經濟學的思路，對財務決策標準進行了高度的抽象，僅僅保留經濟因素作為決策的主要評判標準。然而，現實的財務決策并不能如同理論上的完美假設那樣在“真空”環境下做出，總要受到來自于社會、心理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在企業社會責任運動的影響下，公司的財務決策體系將會越來越多地考慮到社會責任的因素。在包含企業社會責任的公司財務決策中，一方面，原先很多外部化的成本將會逐漸被內部化，例如對環境的影響，將更多的成為企業的內部成本；另一方面，財務決策將受到更多的社會責任方面的約束，來自于勞工保護、資源保護等方面的壓力將越來越大，財務活動受到的約束也越來越多。

再次，對財務評價標準的調整。公司財務理論與實踐研究的主要對象是企業的資金運動以及在此基礎上的價值創造，這是傳統財務評價的重要內容，企業的投融資決策、并購決策等方面都需要進行財務評價。而在財務評價標準的調整中，社會責任標準將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是否符合社會責任的要求，對于產品服務的價值、企業本身的價值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特別是在當前，承擔社會責任、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已經成為企業獲得商譽、創造無形資產的一種重要形式，社會對企業社會責任的評價和要求將會越來越高，因此，在公司財務的價值評估理論與實踐中，必須根據社會責任的要求進行調整與適應。

五、簡短的結論

公司財務不僅是對貨幣資金運動以及價值創造的研究，更是對公司財務關系以及財務活動規律的探索，當把公司財務活動嵌入到社會結構與社會關系中，我們發現社會環境對財務活動起著重要的基礎性影響。從企業社會責任視角出發，本文梳理了企業社會責任運動所反映出來的社會環境的深刻變化，然后分析了這一系列變化將會通過哪些途徑對公司財務活動產生影響，最后分析了公司財務活動應如何對社會責任做出回應，并且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總結出了企業社會責任對公司財務影響機制的一個總體分析框架，具體如圖1所示。

當我們回到企業社會責任是否應納入到公司財務考察的視野中這一問題時，從本文所得出的分析框架來看，應該視公司所處的特定社會環境而定，當特定環境中的社會依存結構、社會價值評價標準以及各種現實約束都表明社會責任的影響日益增加時，公司財務活動就不應該忽視社會責任；企業社會責任所反映的社會變革的強度以及影響途徑的有效程度，將最終決定公司財務是否應對企業社會責任作出回應以及進行相應調整的程度。同時，本文的這一分析框架，將為后續的企業社會責任與公司財務互動關系方面的實證研究提供一定的理論基礎。

圖1 企業社會責任對公司財務的影響機制

［1］沈洪濤，沈藝峰.公司社會責任思想起源與演變［M］.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3.

［2］沈洪濤，樊瑩，羅淑貞.初級財務管理［M］.大連：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2008：4-5

［3］李心合.論制度財務學的構建［J］.會計研究，2005（7）：44-48.

［4］丹尼爾·貝爾.后工業社會的來臨［M］.高铦，王宏周，魏章玲，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