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湟
那時,剛剛走出高中校園的我還是個靦腆害羞的小姑娘,對大學生活抱著種種不切實際的遐想。于是在飯桌上,各方前輩借著自己的記憶為我上了一堂生動活潑的大學生涯規劃課。
媽媽的同事,一位20世紀80年代畢業的大學生,說他上大學的時候,每日早起晨讀,每晚熬夜自習,回到宿舍同學間談論的全是人生理想,滿心想的都是國家建設……
剛剛大學畢業的表姐抽空把我拉到一邊,劈頭蓋臉地對我說:“別信他的。大學就得好好享受、好好玩,一旦工作就永遠沒機會了。”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觀念開始在我的腦海里翻江倒海、倒海翻江……
提前!提前!提前!
我就這么深一腳淺一腳地邁進了大學校門。還沒等我咂出大學生活的滋味兒,身邊的同學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收集關于考研、留學、就業的各種信息了,甚至有一位同學坐在上鋪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嚴肅地告誡我:“你沒看新聞嗎,就業形勢嚴峻,不提前準備就意味著落后、意味著挨打!”
剛入大學就時刻準備著畢業,并不是我們學校的特例。我的老師在課堂上曾經不無自嘲,甚至帶著幾分鄙夷的口吻說:“為什么那些本科學校名不見經傳的學生反而能考到我們學校讀研?因為他們從大二就開始準備考研,大二以后基本沒有自己的大學生活,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考研、考研、再考研。這樣的孩子,即使身處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學校,也阻止不了他們前進的步伐!”
迎新的老鄉會上,三個早已畢業的師兄師姐被盛邀出席。一位師弟請教一位已畢業的師哥,他虔誠地問道:“大學四年應該如何度過?”被詢問者拿出大師哥的范兒,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大學四年漫長的實習兼職經歷,不厭其煩地訴說自己當年因為從大一開始就在各種公司摸爬滾打,積累了無數經驗和人脈,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好工作。最后,他拍著桌子總結:“總而言之一句話:實習要趁早!”
再想起我的大學室友小黑。從大二開始,小黑把GRE、TOEFL輪番考,她的大學生活要么是備考TOEFL的同時等待GRE的分數,要么就是備考GRE的同時等待TOEFL的分數……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四那年,她的GRE、TOEFL終于達到了她心目中理想的美國大學所要求的分數。
所謂畢業準備提前,大抵也是如此。大一開始去用人單位打雜,大二開始坐穿自習室,大三開始GRE和TOEFL輪著考……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些真的就是大學生活嗎?
掐頭去尾的大學
回想起我的大學四年,似乎永遠都在追趕:追趕文憑,追趕人際關系,追趕工作經驗,追趕一切本不屬于這個階段的東西。
掰著指頭算算,老一輩大學生純學習的生活,表姐純玩樂的生活,其實我都沒有經歷過,更談不上享受。我的大學是被掐了頭去了尾的,一上學便被告知大學只不過是個跳板,既然我們遲早都得接觸社會,晚接觸不如早接觸,管它好壞,先占個座再說!于是,上大學時滿心想著工作,在校園里滿心想著社會。然而,隨著畢業的臨近,我們卻又回過頭,用無比傷感的語調緬懷課堂、自習室、圖書館,似乎它們從未在我們身邊存在過。
我問過很多同學,大學生活最讓他們懷念的是什么?有一個答案讓我印象深刻。我的一位師姐說,大學給她留下的最美好的記憶是上電影賞析課。
我們學校的電影賞析是大課,100來號人滿滿當當地圍坐一堂,老師是電影圈里有名的腕兒,他會花兩小時放一部電影,再用兩句飽含精髓的話訴說他的個人體驗。其實,放的片子并不是什么常人難尋的禁片,事有湊巧的話,很有可能是你早就看過的。但因為在座的都是同齡人,有著相似的文化背景、經歷和相應的價值觀,你笑的時候大家也在笑,你有感觸的時候大家也陪著你,頗有那么點兒心意相通的味道。這樣的彼此應和給了師姐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歸屬感,這種歸屬感如知己般再難尋覓,恐怕只活在不為考證、不為分數、氣氛輕松的大學課堂里。
遺憾的是,在我尚未遠去的大學記憶里,難尋這樣的畫面。
什么樣的年紀做什么樣的事,青年時不耽于愛情,青澀時不耽于自憐,青春時不耽于意氣,大學時不耽于享受。我忽然感到,四年,真正配叫大學生活的其實也沒幾天。
早起的鳥兒上錯樹
左手是用人單位抱怨招不到貨真價實的人才,右手是大學生抱怨不停地實習卻找不到工作。左手右手同在努力,可始終握不到一起,彼此都只能在試探中捕捉對方的氣息。究其原因,也許就錯在“自顧自”這三個字,錯在我們想給的、拼命積攢的,其實并不是用人單位想要的。
媛是我的朋友,大學一畢業便做了某家大報的攝影師。和許多人相比,媛學攝影的時間不算長,技術裝備也和一流相去甚遠,但媛用自己閑暇之時拍攝的作品爭取到了現在的職位。她曾跟我透露她是怎么學攝影的,在考上攝影專業的頭兩年,她連一本專業攝影書都沒碰過,把時間都花在琢磨其他學科的知識上,看了大量的閑書,繪本、小說、報告文學無所不包,涉獵極其廣泛。從大三開始,她才正正經經地擺弄起了相機,一上手,便很快顯出與眾不同。“聽上去我好像繞了條遠道,而且有點冒險,但和我們班的其他同學成天扛著相機掃街相比,我發覺大學里什么都接觸點,才是學攝影的最好方法。”她總結說。
一個師兄的故事也讓我感觸頗深。這位師兄是新聞系學生,從大一開始,他就和老師、同學唱反調,宣稱特別反感新聞系的學生上了大學就想著如何混進媒體。他還真把自己的觀點貫徹到底,大學期間,他沒有把寒暑假奉獻給實習,更沒有因為社會實踐或兼職逃過一節課,包括專業課,也包括所有基礎課。這讓他成了同學們茶余飯后的笑料。
到了大四,當周遭的同學為求職忙得昏天黑地、氣急敗壞時,他又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不做簡歷,不去招聘會,不找工作,自己花錢買了臺小DV,跟在眾同學后頭拍攝他們找工作的過程。從大四上學期拍到大四下學期,臨畢業,連班主任都急了,每天打電話催促,他卻一頭鉆進院辦的機房剪起了素材帶。做好后,他直接把帶子寄給了他喜歡的紀錄片欄目——中央電視臺《紀事》,希望制片人能播出這個真實反映大學生求職狀況的片子。
沒有紛繁冗雜的面試,也沒有比例懸殊的淘汰,不久,他接到了《紀事》的錄用通知,那盤他取名為《畢業生》的紀錄片也順利播出。
我們常常在自顧自地揣測,揣測用人單位需要什么,揣測用何種方式才能達到速成。但選擇速成的同時,你就選擇了不停地機械模仿,你也就在漸漸遠離大學生活真正的精彩。
(李明摘自《青年博覽》2010年第6期,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