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珩
作者通過撿拾人生經歷中的片斷印象和見聞感受,以親歷者的視角,追憶并講述那些飄逝的舊時文人、琴棋書畫、飲食游樂、禮俗風物。在回眸與描摹中,那些舊時光與老物件又悄然浮現在我們的面前。
文人對飲食的鐘愛絲毫不因其文學觀點和立場而異。正如林語堂所說“吃什么與不吃什么,這完全取決于人們的偏見”。魯迅對某些事物的認識是有些褊狹的,例如對中醫和京劇的態度,但他在飲食方面卻還是能較為寬泛地接受。在他的日記中,僅記在北京就餐的餐館就達65家之多,其中還包括了好幾家西餐廳和日本料理店。大概魯迅是不吃羊肉的,我在65家餐館中居然沒有發現一家清真館子。周作人也有許多關于飲食的文字,近年由鐘叔河先生輯成《知堂談吃》。周作人雖與魯迅在文學觀點和生活經歷上有所不同,但對待中醫、京劇的態度乃至口味方面卻極其相似,如出一轍,而對待紹興特色的飲撰,有比魯迅更難以割舍的眷愛。至于梁實秋就不同了,《雅舍談吃》所涉及的飲食范圍很寬泛,直到晚年,他還懷念著北京的豆汁兒和小吃,我想這些東西周氏昆仲大抵是不會欣賞的。
文人美食家除了是常人之外,更重要的首先是“饞人”,之后才能對飲食有深刻的理解、精辟的品評。汪曾祺先生是位多才多藝的文化人,對飲食有著很高的欣賞品位,其哲嗣汪朗也很會吃。我與他們父子兩人在一起吃過多次飯,飯桌上也聽到過汪曾祺先生對吃的見解,其實都是非常平實的道理。汪氏父子都寫過關于飲食的書,講的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確是知味之筆,十分精到。
啟功先生也不愧為“饞人”,記得70年代末,剛剛恢復了稿酬制度,彼時先生尚居住在小乘巷,每當中華書局幾位同仁有拿了稿費的,必然大家小聚一次。我尚記得那時他們去得最多的館子是交道口的“康樂”、東四十條口的“森隆”,稍后崇文門的馬克西姆開業,啟先生也用稿費請大家吃了一頓。那個時代還不像今天,北京城的餐館能選擇的也不過幾十家而已。
居家過日子,平時吃的東西終究差不多,尤其是些家常飲食,最能撩起人的食欲。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年冬天,天氣特別冷,我到燈市口豐富胡同老舍故居去看望胡絮青先生(那時還沒有成為紀念館),聊了不久,即到吃飯時間,舒立為她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撥魚兒,她慢慢挪到自己面前對我說:“我偏您啦!”(北京話的意思是說我吃了,不讓您了)然后獨自吃起來。那碗撥魚兒透著蔥花兒包鍋和灑上香油的香味兒,真是很誘人,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食欲,嘴上卻只好說“別客氣,您慢慢吃”,可實在是想來一碗,只是不好意思罷了。
文人與吃的關系或許可以這樣理解:文人因美食而陶醉,而美食又在文人的筆下變得浪漫。中國人與法國人在很多方面都有相通之處,左拉和莫泊桑的作品中都有不少關于美食的描述,生動得讓人垂涎。法蘭西國家電視二臺有個專題欄目叫做“美食與藝術”,它的專欄作家和編導就是頗具盛名的蘭風(Lafon)。2004年,我曾接受過蘭風的采訪,談的內容就是美食的文化與藝術,所不同的是,在法國只有藝術家這樣一個群體,卻沒有“文人”這樣一種概念。
“千里莼羹,末下鹽豉”,是陸機對王武子夸贊東吳飲食的典故,雖然對“千里”還是“千里”,“末下”還是“未下”歷來有著不同的看法,但莼羹之美,鹽豉之需確為大家所公認,也許遠沒有描繪得那么美好,只是因為有了情趣的投入,才使許多普通的飲食和菜肴詩化為美味的藝術和永不消逝的夢。
《舊時風物》
趙珩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7
定價:3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