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頻
斯特林堡的戲劇世界總是充滿新奇的幻想和獨特的細節,他耽于追求夢境般的畫面感和形式感,多角度營造戲劇氣氛,使得作品充滿了令人著迷的力量。《朱麗小姐》作為其代表作品,故事從開始到結束只經歷了短短的一夜,但無論是從背景、人物設置還是具體情節看來,都像是一場令人迷離失控的仲夏夜夢魘,這一切使得劇作意蘊耐人尋味,并且超越了自然主義創作,而有了表現主義的色彩和意味。
首先,從劇作的背景來看,故事發生在一個“沖動能夠醞釀一切罪惡”的節日——仲夏節夜晚,為故事的展開提供了一個夢幻的前提,而故事中“性”的沖突正是在此自然力量的驅動下才顯得越發強烈。
從劇作人物命運的發展軌跡來看,故事從發生到高潮僅短短一夜,似乎像是做夢一樣:這是讓企圖獲得身份金錢的夢,是朱麗追求真愛自由的夢。每個人都在這個短短的仲夏節之夜,完成了夢想即將實現卻最終完全破滅的噩夢,也都經歷了對于自己人生一次不成功的掙扎。
這樣的夢他們做了許久,雖然仲夏夜這個時機給了他們一個將夢實現的可能性,但是面臨著社會階級的障礙和性別的鴻溝,他們永遠是跨不到夢的那一頭的。
接下來可以從劇作的情節展開和鋪陳來分析其夢境感。劇作直接描述了兩個夢境,這種直抒的方法,增添了一種深刻的夢境內涵。
劇作中朱麗總是夢見“爬到一根柱子的頂端”,“渴望能摔下來,但是又摔不下來”。她本身是極端矛盾的:既勇敢又膽怯,既堅定地要改變現狀又極度地恐懼改變后的結果。作為一個貴族,她渴望底層平凡的生活,又擔心人們不能接受一個摔下來的貴族。從這個意義上看,她思想出發點本身就是和行動南轅北轍的,她逃離現今貴族身份的理由只是她的借口,最終是得不到救贖的。
與此相反,身處底層的讓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夠著那“第一根樹枝”。這個直白而貪婪的夢使得讓費盡了心機,看似有“理想”,實則荒謬可笑。
在現實生活中他們都盡量掩飾著自己的真實理想,但在夢境里卻呈現出真實處境。這兩個夢境是兩個人身處舞臺不同位置時敘述出來的,朱麗小姐站在樓梯頂端,而讓則躲在陰暗的樓梯低處。兩個人物的兩段獨白對比鮮明地象征著兩種人不同的人生追求和靈魂境界。不僅獨白的夢境如此,關于逃跑后生活理想的描繪也是兩人不同思想的外化。他們都按照各自的生活邏輯構想著未來,現實與理想、世俗與超脫、物質與精神就是這樣在言語象征中彼此沖突地對立著。
《朱麗小姐》是一出處處充滿意象的戲劇,其豐富而獨特的象征手法令人回味。劇作中象征的對象,既有直接的具體物品(如象征伯爵威嚴的靴子),又有抽象的情節和人物命運。前者賦予靜止的物品實際的內涵,產生更具震撼的影響力。后一類則通過故事里講故事的方式,暗示了故事情節的發展,使得戲劇具有夢境色彩和寓言意味,比如劇作中兩個關于動物的象征。
一個是狗的象征。劇作中朱麗對于未婚夫像訓練狗一樣,這表明她的統治欲望和急于擺脫自己被壓抑地位的傾向。在這里,朱麗對于狗的態度是高高在上的。而她自己有只純種狗因為跟雜種狗交配懷孕而被灌藥打胎,這象征著朱麗和讓將發生的關系,事實上朱麗也曾幻想過為讓生兒育女。這樣看來,狗的主人一面鄙視著狗的低賤,一面又在某種程度上做了狗同樣的事情。這正是朱麗對于自身定位的迷失和她在當時男權壓迫下荒謬的處境。
第二個象征對象是小黃雀。朱麗本身就像一只鳥籠里的小黃雀,一心渴望自由,卻錯誤地選擇了救贖的對象。為了保全自己,讓就像殺害小黃雀一樣毀滅了朱麗。朱麗在殘忍地選擇了小黃雀命運結局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終將被毀滅的悲劇。
這兩個意象,寓意著情節的發展,埋下了人物命運結局的伏筆,使得整個劇作的現實性變成一種共性,更加增添其人物的悲劇性和整個故事的夢魘色彩。
《朱麗小姐》是一場發生在仲夏夜的夢魘,它利用直接的夢境描寫和間接的象征意象營造強烈的夢境色彩,制造強勁的戲劇張力。其處處夢境的氛圍使人們得出人生如夢的感慨,命運就是一場早已安排好結局的夢境,即使不斷地掙脫枷鎖,也只會沉淪于結局的沼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