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童和他的電影

□秦 川

王童和他的電影

□秦 川

一、關(guān)于歷史書寫的一些問題

有時人們會緬懷歷史，就像無意間翻出已經(jīng)布滿塵土的兒時的玩具；有時人們會反思歷史，借古諷今，希望借歷史為現(xiàn)世敲響警鐘；有時人們是為了紀(jì)念，無論是偉人的魅力還是平凡人的感動。歷史題材的電影也無非就是這樣。

縱觀新中國歷史題材電影的發(fā)展，革命歷史主義的電影一直獨領(lǐng)風(fēng)騷幾十載。而這種“電影與權(quán)力糾結(jié)”的獨特政治電影現(xiàn)象一直到第四代導(dǎo)演的努力才有所突破。第四代電影的浪漫主義情懷使此前的“歷史的電影寫作”變?yōu)榱恕半娪暗臍v史寫作”。

而在隔海的臺灣，王童卻把全部精力放在小人物身上，帝王將相從來不是他的主角。他致力于用極為質(zhì)樸平實的手法為我們呈現(xiàn)一個個小人物的悲喜劇。歷史在他的鏡頭里還原了虛構(gòu)的真實，他讓我們跟隨他的人物去感受那段或悲涼、或苦澀、或無奈、或殘酷的歷史。王童認為：“劇情片還是要求具有人文素質(zhì)，若沒有人文、沒有感情的東西，（是）不能維持長久的。”他的確讓我們感受到了真實的感情，讓人性透過厚重的歷史進入每一個觀眾的心里。

這些也許是王童與大陸導(dǎo)演的不同，他的歷史書寫重點不在歷史人物、偉大領(lǐng)袖，也不像第四代導(dǎo)演那樣浪漫詩意，他用鏡頭對準(zhǔn)最底層的生活情感，用最樸實的技巧記錄下來，這也是他被稱為“臺灣的今村昌平”的原因。

二、王童的不同味道

1.“幽默”的王童

市井小民的生活，必定有其可愛、調(diào)侃、幽默的一面。《無言的山丘》中那個目不識丁卻使勁看著通告的倔強的老頭，說話都要像戲文一樣押韻的賣茶人，老是不專心的小鐵匠，總是流鼻血的小孩兒……這些鮮活的小角色使得影片飽滿豐厚，節(jié)奏張弛有度，得以抓住觀眾眼球。又如《假如我是真的》里面，節(jié)奏依然輕松明快，雖然是個悲劇故事，過程卻顯得饒有趣味。主人公性格開朗樂觀，觀眾跟隨他的一言一行，跟隨他與眾多丑態(tài)百出的官僚打交道，在這個過程中，劇情緊湊、輕松幽默，人物表演到位，一方面表現(xiàn)出主人公的機智可愛，另一方面讓我們對這美好事物的最終毀滅感到更加痛心。

但是這些幽默又不同于簡單的喜劇電影。商業(yè)喜劇電影通過人物的夸張表演、巧合性的戲劇性情節(jié)來達到喜劇效果，那是純粹的喜劇，并未想對影片主旨或人物性格升華作過多指涉。在《無言的山丘》中，眾多可愛小人物不僅給影片增加了趣味，更重要的是與影片主人公那些悲慘的遭遇產(chǎn)生互相關(guān)照的作用。王童為我們營造了虛構(gòu)的歷史真實，嚴(yán)謹(jǐn)考究的美術(shù)服裝，方

王童是臺灣最重要的電影人之一，對底層小人物的關(guān)注，深厚的歷史感和人文關(guān)懷是他電影藝術(shù)的精髓。他的電影透出了不同的味道，我們看到了王童在處理歷史題材電影的不同手段，那是一個幽默的、悲憫的、批判的、溫情的王童。

王童 歷史 電影言的使用，在以主人公為主線敘事之余，讓一些小配角在其中穿針引線，為我們勾勒出了當(dāng)?shù)鼐用竦娘L(fēng)情畫，他讓我們撕破銀幕進入到那些人們生活的地方，與他們同喜同悲，于是在這個氛圍所營造的大環(huán)境下，我們才會把對王童所重點著墨的幾個主人公產(chǎn)生的同情悲愴之感擴散到那個小山溝的每一個平民百姓，擴散到那個被我們遺忘的時代，被我們遺忘的歷史、遺忘的人們。在《假如我是真的》中，主人公機智聰明，樂觀開朗，而他的愿望那么卑微渺小，不得已而“以下犯上”。而當(dāng)我們已明知結(jié)局已定，他必然徒勞無功的時候，我們看著銀幕上的他依然在堅持、在幻想，從一開始，悲劇已向他招手，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他緊握著那一絲渺茫的希望努力著，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顆純真的心被慢慢碾碎。在《稻草人》中，這種幽默已達到荒誕，整個故事以荒誕開頭又以荒誕結(jié)尾，但其實仍是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來完成對人物的同情和對時代的控訴。在影片最后，鏡頭緩緩拉出，畫外音中，孩子們的愿望竟是盼望飛機每天都來扔炸彈，為的是有魚吃，在這個過程中，農(nóng)民的快樂沖擊著我們的心，我們會覺得他們的想法可笑，可我們卻笑不出來。愈輕松愈沉重，愈幽默愈悲痛。笑中有淚，喜中有悲，優(yōu)秀導(dǎo)演的幽默總能達到這種效果。所以卓別林才被稱為大師，王童才能成為華語導(dǎo)演中的佼佼者。

2.溫情的王童

在《紅柿子》中，王童以流水賬般的形式記錄下了自己的童年生活，然而影片一路走來，卻感覺含情脈脈，如春日里的陽光般溫暖柔美。影片以紅柿子為線索，一直到老奶奶壽終正寢，紅柿子首尾呼應(yīng)，以隱喻的形式寄托了導(dǎo)演的全部哀思。王童以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還原了自己的童年生活，也許他一直有這樣一個心結(jié)，也許他某天無意間翻看到童年的照片，也許在某個溫暖寂靜的午后，他坐在吱吱呀呀的藤椅上，空氣中還透著微塵，他看著已經(jīng)泛黃的日記，往日的一幕幕緩緩流過。然而這一刻，一切喜怒哀樂都已煙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歲月爬滿的痕跡，他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享受人生給他的一切，正如電影一般，他明白，人生如此而已。所以他不煽情，始終把攝影機置于中遠景的位置，沒有一處特寫；不做作，影片人物眾多，表演情真意切，自然純樸；不矯飾，攝影機大多與人的視線齊平，極少的運動，樸素的剪接，平淡如生活般記錄下這段歷史。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部作品真正讓人感到何為自然，何為生活，何為天命。生老病死，旦夕禍福，宇宙人生永恒不息地循環(huán)往復(fù)。所以即使最終老太太去世了，影片也顯得那么平靜溫和，溫馨的音樂聲送別著，陽光還是那么溫暖，讓人忘記憂傷，心里卻泛起一絲淡淡的哀愁，回味無窮。

但是有時候，王童的情感也會失控。在《苦戀》中，王童的溫情變成了煽情，感情表露過于直白，試圖逼人眼淚的音樂不合時宜地響起，鏡頭推進至特寫，仿佛大陸革命歷史題材特有的拍攝方法，有些做作，情感流于表面，并沒有進入到觀眾心里，這也是王童作品里少有的失敗之作。

3.悲憫的王童

在《無言的山丘》片頭里，兩兄弟脫逃登上金蟾蜍山時，宿命般的梵音環(huán)繞在山頭，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們背上，感覺到的，卻是一陣陣悲涼，在滄桑的嗩吶聲中，血紅的標(biāo)題浮現(xiàn)出來，奠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調(diào)。類似風(fēng)格的片段影片里一共出現(xiàn)了3次。第二次是在妓院被搜查，礦地暴動，一礦工斃命之后，在慢鏡頭中，金礦重新運作，礦工依然過著非人的生活；妓院重新營業(yè)，老板娘喜盈盈地拉開簾幕，一堆肉體在籠子里等待出賣，片頭里的主題音樂再次響起。礦工忍無可忍反抗壓迫，但依然沒有改變他們的處境；而妓院并沒有因為大搜查而破產(chǎn)，因為有礦工的地方，就有妓女，然而誰又有錯呢？第三次是在片尾，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逼人眼目，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兩個孤獨無依的人相擁在一起，那是人生最后的溫暖，鏡頭緩緩升起，面對蒼天。老人繼續(xù)述說著他們的故事，如同開頭一樣，在他的眼里，上演著一幕幕人間悲喜劇。在這三段抒情中，王童是在用他悲憫的情懷為影片人物祭奠，這種情感的升華是“無言”的，依靠音樂、鏡頭和場面調(diào)度，把握了較好的火候，烘托出了悲愴的氛圍。

4.批判的王童

在王童的電影中，人物始終逃脫不了時代的桎梏，人物的命運，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都并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苦戀》中，主人公才華橫溢一心為國，最后卻含冤而死；《假如我是真的》里，李小璋為了跟戀人在一起而鋌而走險，最后還是被“依法處置”；《香蕉天堂》里，為了生存，一對夫婦竟冒充別人的身份過了一輩子；《無言的山丘》里那一群礦工、妓女、老鴇、伙計，每一個被日本侵略者壓迫的人……王童一直在批判，他通過人物的遭遇反映那個時代的局勢。由于身在臺灣，有些在大陸被禁止的題材他也可以涉及，他并非有什么陰謀，只是為了反思歷史。在這一點上，大陸電影人在大陸的政治環(huán)境下仍需小心翼翼，歷史反思的深度必定會受影響。《苦戀》講述了知識分子因為文革而受到迫害，《假如我是真的》揭露了官僚階級中丑陋的一面，《香蕉天堂》和《紅柿子》都反映了作為因為國民黨敗北而移民到臺灣的外省人的坎坷經(jīng)歷，《無言的山丘》則沉痛悼念了日據(jù)時代被壓迫欺凌的臺灣人民。這些都是王童的主旨所在。個人總是社會中的個人，個人身上永遠有時代的印記，所以純情的日韓偶像劇只能感動未涉世的純情少女，真正的現(xiàn)實主義絕不能脫離歷史環(huán)境。在王童大歷史觀的理念下，他的電影中的人物才顯得真實飽滿，與歷史相互關(guān)照，有很強烈的批判效果。

總的說來，王童高度現(xiàn)實主義風(fēng)格的影片遵守事件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自然流程，有點兒類似于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而不是有意挑選重點事件急于對人物進行三級跳式的形象刻畫，大陸有些賺人眼淚的影片就是把具有強烈戲劇性的場面一幕幕羅列然后配以煽情的音樂來達到效果，事實證明這樣做的話就稍顯得做作不真實。他注重時代歷史對人物的影響，以人物寫歷史。攝影機盡可能保持客觀，減少人為技巧處理。嚴(yán)謹(jǐn)考究的美術(shù)服裝，盡可能還原歷史真實。人物表演自然樸素，不夸張。真善美都集中體現(xiàn)到了他的電影人物身上，他的電影充滿了人文關(guān)懷，對社會大眾的道德感化作用也是很有益的。

[1]曾耀農(nóng)、童業(yè)富《論第四代導(dǎo)演及其歷史題材作品》

[2]孫慰川，《王童——臺灣電影界的今村昌平》載《電影文學(xué)》（導(dǎo)演評述）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xué)藝術(sh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