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開慶(廣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廣西 桂林 541001)
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句話體現在服飾的審美上是再貼切不過的了。服飾作為一種生活實用品,在指向遮風避寒為目的的最初時期,人們就學會用獸骨、貝殼、石頭等來裝飾自己了。服飾包蘊著豐富而復雜的政治、經濟、文化、審美思想和審美意味,在其實用審美性發展的過程中,人們很早就對這種體現自身本質的審美進行了相當程度的理性思考。明清時期是審美實用藝術品在古代最為發達的時期,而此時的服飾也沿承了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傳統和成果。李漁在他的總結作品《閑情偶記》的《治服第三》中,對服飾的本質、文化內涵、美學價值和美學規律等進行了細致的分析,提出至今仍未失去價值的見解。他的服飾美學理論,是與審美實踐緊密結合的。從他的美學思想中我們可以觀照到他對人的主體價值、意義的關注,從而也引起我們對日常生活審美化問題的思考。
李漁在《治服第三》中先對服裝的性質和價值做了解釋。他提出“衣以章身”①,“章者著也,非文采彰明之謂也。”“章”,即表現出來、顯露的意思。李漁認為,衣服并非單純地表面地對人進行裝飾,而是強調由內而外的,某種深刻內涵的外露和顯現。“身”并非指人的肉體、形體本身,而是能表現年齡、氣質、身份、地位、道德、文化等綜合內容的實體。它是“智愚賢不肖之實備于躬,猶‘富潤身,德潤屋’也”。李漁解釋說,有文化修養且德高望重的富人,即使衣著樸實,也有一股豐腴之象;即便住的是沒有裝飾的茅草房,也能讓來者感受到他的旺氣。什么原因呢?潤也。富潤身,德潤屋,衣亦潤人。可見,“身”是冠以了智、愚、德等社會性內容的具有豐富文化內涵的實體。俗語有“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說法,用來比喻衣物與人的氣質不相稱。寒賤的人,一朝發跡,急于脫下襤褸之衫,以極奢極美的錦緞羅綺相披,卻愈顯其拙,起到反效果。是故“衣衫亦類生人,常有水土不服之患。寬者似窄,短者疑長,手欲出而袖使之藏,項宜伸而領為之曲,物不隨人指使,遂如桎梏其身”。李漁強調人的主體價值,認為人應該指使物,而不是物束縛人。在對待首飾的佩戴問題時,他提出“以珠翠寶玉飾人”,不能“以人飾珠翠寶玉”。也就是說,在服飾和人的關系中,服飾必須要為人服務,而不是人淪為服飾的奴隸。服飾的美并不在其本身,而在于主體,在于穿戴的人。服飾的美,歸根結底是人的美,決定于人在使用它們的過程中所產生的效果。如果離開了人去談服飾的美,美便無從談起;缺少了人的觀照,服飾便無美可言。李漁對人主體決定和主導意義的強調,是值得我們重視和借鑒的。
李漁提出的第一個服飾美學原則也是“與人相稱”、“與貌相宜”。“相稱”、“相宜”,體現的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一個重要特征:以和諧為美。和諧不限于形式,還包括內容,或內容與形式的和諧統一。自古老莊“尚自然”,崇尚的是“天人合一”的人與自然的高度和諧;儒家尚“和”,講的是人與社會的和諧。服飾的審美功能是美化人、美化生活,為了創造美,服飾文化也同樣遵循美的原則——和諧。如在結構上要與人相貼切,色彩上與人的膚色相宜;組成服飾的各要素之間、色彩與色彩的搭配要協調;飾品與服裝的搭配也要相得益彰等。李漁的服飾美學思想包括了以下幾方面的內容:
首先,服飾需“與貌相宜”,“貌”我們可以把它看成是面貌、形貌。“人有生成之面,面有相配之衣,衣有相配之色”,人生來有別,面孔、膚色、體形皆有不同,衣服也有款式、面料、色澤、做工之分。同一款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也是不一樣的。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這是前提;“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這是基本原則;“不貴麗而貴雅”,這是進一步要求。出身于藥商家庭的李漁特別強調服飾“不貴與家相稱”、不分貴賤,這種定位有利于他更客觀地去看待服裝的美學問題。如“貴人之婦,宜披文采,寒儉之家,當衣縞素”,這就是與人相宜。美不以張揚富貴和財力為目的,所以不要以炫耀財富為手段,忽視自己的相貌特點一味追求濃墨重彩的華貴服飾。面色不適合文采的貴人之婦,如果去縞素而就文采,那就是與自己的面色為仇,與和諧相沖。要想衣服和人達到和諧的效果,當“與貌相宜”。如何做到“與貌相宜”呢?李漁進一步提出了實踐性操作原則:相體裁衣,重視通變。面色白嫩,體態輕盈者,無往不宜;面顏白者,衣色可深可淺;面顏黑者,衣色宜深;肌膚細膩者,衣服可精可粗;近糙者,獨宜粗。實際上,相體裁衣,就是按照美的規律,物種的尺度來創造美的具體顯現。此外,李漁還注意到人的形體結構對服飾美的要求,他認為婦人的體形以窄為美,而背褡、腰帶皆有使腰顯得更窄更細的效果,從而顯現出女子原有的線條美。這也是衣服與人相稱,從而達到和諧美的表現。
其次,衣服應該與人的性別、年齡、氣質、文化修養和社會地位相稱。李漁多次強調這點。“有德有行之賢者”、“無品無才之不肖者”、“智愚賢者”,指的是人的文化素養;“富貧貴賤”、“大富長者”、“公卿將相”、“丐夫菜傭”說的是社會地位;“豐腴之象”,指的是人的內在氣質;“少老男婦”,指的是人的年齡性別。衣服必須要與這些表面的或內在的顯現因素相稱,才能達到理想的審美效果。
再次,服飾應該跟時代的審美思想和審美時尚標準相宜。服裝文化是含有審美時尚感的,審美理想決定了時代對事物的衡量標準,也會對服裝的顏色、款式、制作等提出不同的要求。如“紅紫深艷之色,違時失尚,反不若淺淡之合宜”。李漁回憶,“女子之少者,尚銀紅桃紅,稍長者尚月白,未幾而銀紅桃紅皆變大紅,月白變藍,再變則大紅變紫,藍變石青。迨鼎革以后,則石青與紫皆罕見。無論少長男婦,皆衣青矣”,這反映了明朝時期人們對衣服的色彩審美趣味的轉變。可見,不同時期皆有它的流行色。李漁還認為當時流行的“水田衣”,被故意毀壞成片狀并以零星小塊相拼貼,破壞了衣物的和諧美,但卻因迎合了人們“厭常喜怪”的趣味獲得了一時的流行。
李漁的服飾理論還涉及到審美價值和實用價值的問題。如他視青色為“宜于體又適于用者”。“宜體”即與人體的面色、年齡、氣質等相符,美觀耐看,說的是衣服的審美性問題;適用,指的是衣服的實用性價值。與人和諧且具有美感的衣服,應該是這二者的統一。李漁說“云肩以護衣領,不使沾油”,這是云肩的實用價值,同時又強調“須與衣同色,近觀則有,遠觀則無,斯為得體”“,更須里外合一”,這樣才達到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的和諧統一。又說“裙制之精粗,惟視折紋之多寡。折多則行走自如,無纏身礙足之患,折少則往來局促,有拘攣桎梏之形;折多則湘紋易動,無風亦似飄,折少則膠柱難移,有態亦同木強。故衣服之料,他或可省,裙服必不可省”。所以裙幅對實用和審美的要求也是很高的。既要求“裙拖八幅湘江水”“、人前美觀”,又要“宜于家常”。所以,在設計衣服的時候,要將實用性和審美性完美結合起來,既要實用又要美觀。近人所尚“百褶裙”,雖然盡美卻不宜家常,不省物力;“月華裙”,雖然光華卻費人工物料,又不甚美觀。李漁對衣服本性和美學規律的把握,對于我們今天的服裝設計師或時尚人士,是有啟發意義的。
總之,從李漁的服飾美學思想看來,他提出的“與人相宜”、“與貌相宜”,充分體現了人對衣服的決定和主導作用。他從富有社會文化內涵的身體出發,去闡發服飾所應具有的美學價值,體現了他以人為本的思想和對主體價值的重視。此外,他還特別重視作為實用生活用品的服飾,在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上的和諧統一。他對世俗化生活的關注和總結,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今天,仍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① 引自[清]李漁.王連海注.閑情偶記[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5:158.以下引文皆出自同書第158頁-第164頁,故此說明。
[1]杜書瀛.李漁美學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2][清]李漁.王連海注.閑情偶記[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5.
[3]周紀文.中華審美文化通史.明清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