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作戰中的殲滅戰——中國軍隊萬家嶺大捷原因探析

曹 藝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 北京豐臺 100165）

防御作戰中的殲滅戰
——中國軍隊萬家嶺大捷原因探析

曹 藝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 北京豐臺 100165）

萬家嶺戰役，是武漢會戰中國軍隊南潯路作戰時取得的一次大捷，是在保衛武漢的整體防御戰中，在計劃中的決戰地帶，在有利條件下，集中優勢兵力，采用迂回包抄戰術，與日軍進行的一次戰役和戰斗上的殲滅戰。第九戰區第一兵團抓住日軍南下受阻，急于突破，從而冒進中國兩軍間隙地區之機，出其不意地對其包抄圍殲，從而實現了中國軍隊最高統帥部既以消耗戰和防御戰抗擊日軍進攻武漢，又在外圍構筑新陣地，消滅日軍有生力量的戰略部署。萬家嶺大捷是抗戰初期中國軍隊取得的為數不多的重大勝利，既有鼓舞人心士氣的政治意義，同時又是抗戰軍事歷史上重要的典型戰例。

萬家嶺 武漢會戰 南潯 薛岳 殲滅戰

萬家嶺位于江西省德安縣西南部，離縣城約25公里，其所在的贛北丘陵山區是進入武漢的一個門戶，是1938年6月中旬至10月下旬中日兩軍進行的武漢會戰的戰事重心之一。在此期間，9月下旬至10月上旬，中國軍隊第九戰區第一兵團總司令薛岳部，在萬家嶺地區殲滅日軍1萬多人，取得大捷。當時，國民政府保衛武漢的戰略構想是將中國軍隊防御的重點放在武漢外圍，以節節抗擊日軍向武漢的進攻，消耗日軍，以換取至少4個月的時間。［1］P206同時，在以防御戰和消耗戰為主的戰略構想中，也確定了在新陣地與日軍決戰、消滅日軍有生力量的方針。萬家嶺大捷就是在保衛武漢的整體防御戰中，在計劃中的決戰地帶，在有利條件下，集中優勢兵力，采用迂回包抄戰術，與日軍進行的一次戰役和戰斗上的殲滅戰。這是一次在防御作戰中實施殲滅戰的成功戰例，是中國國民黨軍統帥部、戰區長官部在南潯線及贛北作戰方面正確的戰略指導，兵團總司令部的戰役戰術原則運用，及各級將士浴血奮戰的結果。本文擬從中國軍隊戰略部署及戰術運用方面，對取得萬家嶺戰役勝利的原因作一探討。

一、在南潯一線部署重兵，為集中優勢兵力殲敵創造條件

在國民政府關于武漢會戰的作戰計劃中，浙東、贛西、皖西、豫南各山地屬于武漢外圍構筑的新陣地，其目的在待敵深入，與敵決戰，其中又以保持長江南岸為重點。1937年12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制定的關于武漢會戰作戰計劃書中規定，決戰地帶選定于萍鄉、銅鼓、武寧、瑞昌、田家鎮、廣濟、羅田、麻城、黃安、武勝關一線，在此地帶，配置新銳兵力，構筑縱深陣地。后來的兵力配備也一直以此為準。［1］P196-198，261根據這一計劃，第九戰區決定以持久戰和消耗戰為目的，在永修、武寧、通山、咸寧等地構成堅固據點，策應武漢核心作戰，同時協同第五戰區轉移攻勢，在武漢湖沼地帶包圍敵人而殲滅之。第一兵團的主要任務是側擊敵人，遲滯其西進，同時在贛北修水沿岸的永修、武寧一線構筑預備陣地，伺機殲敵。［2］P650

九江失守后，瑞昌成為阻止日軍沿江西攻武漢的重要關隘，軍事委員會決定第九戰區各部隊固守現陣地，準備與進犯的日軍在德安、瑞昌一帶決戰，同時在此部署更多兵力。1938年7月26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致電陳誠：“（一）決在德安、瑞昌一帶與敵決戰，但張家山陣地必須固守，掩護大軍開進。（二）爾后部署大綱：（甲）薛岳兵團：（1）王敬久軍守星子以南湖岸及其西側隘口。（2）俞濟時軍守德安及馬回嶺。（3）商震軍位置德安、永修間，為預備隊。（4）葉肇軍守南昌。（乙）張發奎兵團：（1）王陵基集團守馬回嶺（不含）、西嶺、東嶺、項家嶺、高嶺，重點在右。（2）蕭之楚軍守高嶺（不含）、赤山童、茨花山。（3）孫桐萱軍守天子山、牯牛嶺，但須以一師控制瑞昌。（4）霍（揆章）、李（延年）兩軍守田家鎮要塞，但霍軍須固守馬頭鎮。（5）關麟征軍位置楊坊、笠溪間，為預備隊。（丙）薛、張兩兵團作戰地境變更為灘溪市、虬津街、烏石門及其以北鐵道西側約一公里相連之線（線上屬薛兵團）。（丁）李玉堂、吳奇偉、李漢魂等部于完成掩護任務后，適時調灘溪市、下城、武寧一帶整頓，為總預備隊。”［2］P687-688據此部署，在瑞昌——德安一帶地區，中國軍隊集中了20多個師。

在指揮關系上，軍事委員會8月1日電令：“南潯方面自即日起，由薛（岳）吳（奇偉）兩總司令負責，張發奎總司令即行調漢。”［1］P218據此，第九戰區調整部署，南潯路贛北方面的作戰統一由第一兵團總司令薛岳指揮，以張發奎任總司令的第二兵團負責沿長江正面的防守，擔負瑞昌一帶作戰任務，掩護南潯線的側翼。后來的事實證明，軍事委員會和第九戰區的這一調整，不僅理順了參戰部隊的作戰指揮關系，而且使得薛岳得以調動德星、南潯、瑞武三個方面的中國軍隊，集中近16個師的兵力在萬家嶺地區共同圍殲日軍第一零六師團。

根據軍事委員會的作戰指導，第九戰區于8月5日擬訂了 《第九戰區武漢會戰作戰計劃》，兵力部署的方針是：“本戰區以保衛武漢要樞，達成長期抗戰，爭取最后勝利之目的，應以一部配置沿江各要地及南潯路線，尤須固守田家鎮要塞；以主力控置于德安瑞昌以西附近地區，側擊深入之敵，將其擊破而殲滅之。”計劃決定，當前“在南昌、德安、瑞昌及陽新等處附近各部，應即迅速構筑工事，加緊作戰準備”。計劃還分別對當日軍主力進攻德安和當日軍主力進攻瑞昌時，中國軍隊的兵力運用作出了指導。［3］P816-817

8月24日，日軍攻陷瑞昌。瑞昌失守后，軍事委員會判斷日軍在長江南北兩岸“將逐漸增加或轉移兵力于德安、南昌及湟川、信陽作大包圍”［2］P658-659，遂命令薛岳親自指揮第三十集團軍王陵基（新十三師、新十四師、新十五師、新十六師）、第十八軍黃維（第十一師、第十六師、第六十師）、第八軍李玉堂（第三師、第十五師）等部及第一三三師、第一四一師、第一四二師、第九一師、預六師，迅速擊破沿瑞武公路兩側進犯之敵，確實控制箬溪橫路鋪各隘路口，以阻止敵之迂回，并乘敵突入向北側擊。南潯路星子方面，以第九集團軍吳奇偉指揮第二十五軍王敬久（第五十二師、第一九零師）、第七十四軍俞濟時（第五一師、第五十八師）、第六十六軍葉肇（第一五九師、第一六零師）、第二十九軍陳安寶（第四十師、第七十九師）、第四軍歐震（第五十九師、第九十師）各軍及第一零二師、第一三九師，確保德安以北現陣地，為全軍之右翼。［2］P661

參加萬家嶺戰役的中國軍隊是第六十六軍、第四軍、第七十四軍；第六十四軍之第一八七師，第三十二軍之第一三九師之一旅、第一四一師、第一四二師，第二十九軍之第九十一師、預備第六師，第七十八軍之新編第十三師、第七二軍之新編第十五師之一旅、第十八軍之第六十師、第七十軍之第十九師等近十六個師，外加炮兵部隊。被圍在萬家嶺地區的日軍第一零六師團，由松浦淳六郎中將任師團長，除預備隊2700人在九江馬回嶺一帶外，包括第一二三、第一四五、第一四七、第一四九4個步兵聯隊，加上炮兵、工兵、衛生隊等配屬部隊，共計12000多人。

比較中日兩軍在德安地區的兵力，中國軍隊部署的兵力共達二十六個師，與日軍在此地的兵力相比，在數量上占優勢。這就為此后萬家嶺戰役以優勢兵力殲敵創造了條件。

二、利用地形，筑成多線陣地，阻滯日軍南進

根據軍事委員會和第九戰區的作戰指導，第一兵團在南潯方面的任務是，步步為營節節抵抗，以最大的努力側擊深入之敵，以遲滯其向南前進。為此，第一兵團制定的防御計劃是“北守西攻”，即在南潯線上，背南面北，采取守勢，以牽制日軍，保衛南昌；對沿瑞武路、瑞通（山）路西進的日軍，背東面西，采取攻勢，配合沿江方面的作戰，并相機出擊，殲滅敵人。

實施“北守西攻”計劃，需要構筑有利于此的防御陣地。在江西，廬山是戰略戰術要地，廬山及其周邊地區，群山連綿起伏，地形復雜。第一兵團憑借廬山天險及其周圍山脈，構筑陣地，與敵血戰。從總體來看，南潯路作戰中，中國軍隊陣地的特點是：多線預備陣地，呈反八字形分布，這樣，既可集中火力阻敵進攻，又可在轉移攻勢時，以預備隊由兩翼或一翼出擊，可攻敵側背，易于形成對敵包圍之態勢。南潯路守軍能阻擊日軍前進達3個月之久，即得益于此。日軍被阻滯于南潯路，多方尋找中國軍隊兵力薄弱之處，以作為南下突破口，因此就有日軍深入萬家嶺地區，就有了萬家嶺戰役。

具體而言，第一兵團在南潯線正面，構筑三道防線：在廬山北面，構筑城門湖—磨盤山—金官橋—廬山北麓一線陣地；在廬山西面，構筑岷山—黃老門—廬山西麓一線陣地；在德安以北的馬回嶺地區，憑借馬回嶺三面環山的盆地地形，在馬回嶺盆地的盆沿上，構筑了左起白云山，中經烏石門、戴家山，東至廬山西麓的反八字形，也就是弧形的預備陣地，在陣地布置步、炮兵火力，組成嚴密的火網。在廬山東南面的德星路一線，構筑東、西孤嶺—隘口街一帶多線預備陣地，從星子到德安，長約30公里，守軍與日軍第一零一師團苦戰 2 個月。［4］P70

從8月3日開始，日軍第十一軍第一零六師團進攻南潯線正面的金官橋一帶，遭第七十軍、第八軍、第四軍痛擊。至8月9日，日軍第一零六師團連排長死傷達半數，團營長一級指揮官死傷達8人，已無力組織進攻。直到日軍第九師團占領瑞昌向西南推進時，第一零六師團為配合第九師團作戰，于8月27日向中國守軍發動攻擊。守軍第七十四軍在岷山與日軍激戰。8月31日，為避免側翼受到威脅，薛岳下令主力主動轉移到岷山—黃老門—廬山西麓一線陣地，繼續遲滯日軍的行動。此時，日軍第一零六師團也到了黃老門線陣地前沿，向守軍猛攻不止。第一兵團認為黃老門線陣地不夠堅固，決定退守烏石門線陣地。9月4日，第一零六師團占領馬回嶺，但面對中國守軍烏石門線陣地，第一零六師團總是徘徊不前，怕中國軍隊阻擊，白天躲在工事內不大出來，就連馬回嶺至黃老門之間的交通也是利用裝甲車輛來往。［4］P78-79為增援第一零六師團，8月12日，岡村寧次下令第一零一師團進攻星子。8月21日，日軍占領星子縣城，隨即向位于廬山東南麓的東、西孤嶺繼續攻擊。中國第二十五軍等部在星子一帶同日軍展開拉鋸戰，日軍傷亡慘重。據日軍文件記載，日步兵一零一聯隊長飯冢大佐被擊斃，步兵一四九聯隊第二大隊長負重傷，一零一聯隊第一中隊、機關槍第二中隊、一四九聯隊某中隊，皆傷亡殆盡。［5］P24至9月12日，中國軍隊放棄西孤嶺，重點防守隘口街。隘口街是星子和德安間的必經通道，日軍頻頻發動攻擊，但遭中國軍隊頑強抵抗，日軍被迫停止進攻，雙方轉入對峙狀態。

這樣，在東起東、西孤嶺，橫亙德安東北及烏石門至德安西北一線，第一兵團構筑的反八字形陣地，“如張袋捕鼠，如飛鉗剪物”［5］P68，有效阻止了日軍主力部隊南下的進程。對此，日本新聞記者九鬼豐二曾寫過這樣的報道：“中國陣地半圓形，對日軍圍抱。日軍除突破外，無術應付。然實施突破，中國由左右前后，甚至由頭上射擊，彈飛如雨。”日軍動用飛機轟炸，但日本的飛機一來，中國兵便退縮進山腹的洞穴；用步兵沖鋒更難，陣地前方，布滿了地雷網。日軍一出現，便扔手榴彈，手榴彈扔完，繼之以石塊。再加上中國軍民不時反攻或夜襲，日軍總無機會前進。［6］P304因此，日軍對南潯線中國軍隊的陣地十分重視，曾派出具有特殊裝備的預備獨立工兵中隊進行細致的調查，以備將來參考，“經過詳細調查判明，陣地是由大量單人陶罐式（類似捕章魚用的小口大肚罐——譯注）掩體組成的戰壕并接連著很深的交通溝，構成可以相互斜射、側射的火力網。我空軍雖然猛烈俯沖轟炸，但幾乎無一命中”［7］P376。

日軍第一零六師團、第一零一師團不僅進展遲緩，而且兵力遭重創，無法發動攻勢，在這種形勢下，日軍第十一軍又將第二十七師團投入戰斗，第一零六師團乘虛突進至萬家嶺地區。因此，沒有南潯方面的有力阻擊，日軍一路南下，就不會有日軍的多次側路旁攻，也就不會有萬家嶺戰役。

相較于中國軍隊在利用地形方面的優勢，日軍明顯處于不利地位。日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寧次認為，“與惡劣地形作戰”是日軍攻占武漢作戰的特點之一，特別是“長江南岸地區山連山的地形，使人煩惱”［7］P358。萬家嶺一帶，山嶺綿延，山路曲折。日軍戰史稱：“前進道路的很多地方連馱馬通過都很困難，所以前進甚感困難，地形的交錯復雜和地圖的不準確，加以夜間行動有霧氣等原因，連自己隊伍的位置都認不出來，師團內各部隊之間也經常失掉聯絡。”［8］P175日軍孤軍深入如此地區，其命運自然可想而知。

三、把握戰機、爭取主動，聚殲冒進、孤立之敵

在戰場上，戰機稍縱即逝，能否及時把握，是制勝的關鍵。從1938年8月初開始，薛岳兵團在南潯線苦戰近兩月，節節抵抗。待日軍南下受阻，孤軍深入萬家嶺地區，企圖攻占德安，消滅中國守軍之時，薛岳兵團適時把握戰機，爭取主動，在總體的防御作戰中，對冒進之敵展開反擊作戰，出其不意地將其包圍殲滅，取得大捷。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在其回憶錄中說：“當敵孤軍深入之際，要捕捉戰機，斷其歸路，聚而殲之。……但敵軍行動飄忽，狼奔豕突，守軍抽調困難，此外又無法控制機動部隊使用，所以雖遇良好戰機，往往當面放過。惟萬家嶺一役，我們終于得到機會一顯身手。”［9］P86

1938年7月下旬，日軍攻陷九江后，由岡村寧次任司令長官的日軍華中派遣軍第十一軍以第二十七、第九、第一零六、第一零一師團約4個師團的兵力，自湖口、九江南下，企圖沿南（昌）潯（九江）鐵路、星（子）德（安）公路、瑞（昌）武（寧）公路進攻，從側翼配合沿長江進攻武漢的主力部隊，并相機攻占南昌。其部署是：第一零六師團沿南潯鐵路進攻金官橋一帶，企圖正面打通南潯線；第一零一師團在海空軍配合下，由鄱陽湖南下，占領星子縣城，沿德星公路進攻德安，“于 8月下旬攻占德安”［10］P653，力從側翼切斷南潯線；第九師團沿瑞（昌）陽（新）公路西進；第二十七師團沿瑞武公路進攻，企圖奪取武寧、箬溪。

日軍的進攻遭到中國守軍的有力抗擊。第一零一師團在德星線上受挫于東、西孤嶺，第一零六師團在南潯路正面被阻于馬回嶺，戰事均無進展。日軍第二十七師團乃于9月16日沿瑞武公路兩側，向中國守軍新十三師、第十八軍的大嶺山及黃絲洞山陣地發動攻擊，第十八軍頑強抵抗后，退守白石巖、茶園嶺、斗笠山一線陣地。日軍繼續進攻，第十八軍逐次抵抗，逐次后撤，23日退至白水街、麒麟峰、覆盆（血）山、馬鞍山一線防守。25日以后，日軍第二十七師團又繼續向中國守軍的麒麟峰、覆盆（血）山、馬鞍山主陣地猛攻，守軍奮勇反擊，麒麟峰、覆盆（血）山等處陣地幾易其主，爭奪異常激烈。至28日，日軍仍未攻陷守軍主陣地。

由于中國軍隊在麒麟峰、覆盆（血）山一帶與日軍血戰，第一兵團將有力一部轉用于瑞武路方面，所以南潯路與瑞武路之間中國守軍兵力薄弱，出現甚大空隙。這一情況被日軍飛機偵察得悉。日方判斷，德安方面中國軍隊的兵力正逐漸減少，但是從對第一零一師團的抵抗程度推測，還有相當數量的兵力在該地區，因而決定攻擊德安周圍的中國軍隊。9月20日，第十一軍命令第一零六師團避開德安以北中國軍隊烏石門陣地，及時開始行動，“突破五臺嶺附近之敵陣地，迅速進入德安西南地區，從側背攻擊德安周圍之敵。應以一部留在曹家坡、馬回嶺附近，確保該地。為準備攻擊，特別要對作戰意圖保密。”［8］P175此前，第十一軍為恢復第一零六師團的戰斗力，對其教育訓練進行了指導，并配屬山炮兵聯隊，以增強其山地作戰能力。為配合第一零六師團的進攻，同時令野戰重炮兵第十三聯隊歸第一零一師團指揮，擊破當面的守軍，進入德安附近。日軍意圖一方面擊敗德安周圍的中國軍隊，一方面解第二十七師團被阻之困，使之能迅速進入箬溪方面。

9月27日，第一零六師團先頭部隊經閔家鋪到達面前山、竹坊桂，為守軍第四軍一部截擊，頗有斬獲。但日軍后續部隊陸續到達，守軍前進部隊被其壓迫，逐次撤退。28日，第一零六師團又陸續到達竹桂坊、大坪隘、何家山、萬家嶺附近。第一兵團向萬家嶺東北楊坊街一帶增加兵力，加強警戒，以保證瑞武路方面攻擊部隊側背的安全。29日，楊坊街、何家山一帶的日軍更加活躍。29日晚，薛岳對敵情作了如下判斷：“南潯線之敵，松浦師團，將以主力經竹坊桂萬家嶺迂攻德安左側背，以策應二十七師方面之攻擊。”［11］P26基于上述判斷，薛岳決定第一兵團抽調德星、南潯、瑞武三方面兵力，包圍深入萬家嶺附近的日軍，捕捉而殲滅之。其主要理由如下：“一、敵主力既經竹坊桂迂回德安側背，則德星南潯正面之敵，兵力必甚單薄。我若由該兩方面轉取攻勢，影響于萬家嶺之作戰甚微，且因對陣日久，雙方陣地均極堅固，尤以我軍裝備不適于攻堅，與其令敵以少數兵力牽制我大軍，固不如轉調于主決方面，集結必勝兵力，與敵以殲滅打擊之為念。二、瑞武方面，設仍積極對敵二十七師團攻擊時，即使奏攻，亦不過將敵擊退，但萬家之敵，如果將德永公路之交通遮斷，則隘口德安一帶兵力亦難撤退，權衡利害，仍以抽調大部兵力，轉用于萬家嶺參加主決戰為有利。三、敵人狼奔豕突而進，孤軍深入，實犯兵家之大忌，此等有利時機，兵團正宜乘時反攻，與以決定的打擊，而我轉用兵力，時間空間，均尚許可，至原對峙線上以僅少兵力，達成支拒目的為滿足。”［11］P28-29

到10月2日，日軍后續部隊全部到達萬家嶺、嗶嘰街、老虎尖、石堡山地區。薛岳命令所部將深入萬家嶺一帶的日軍重重包圍，向第一零六師團發起攻擊。到10月4日，雙方在小金山、萬家嶺、張古山、箭爐蘇一帶反復爭奪，死傷慘重。10月7日，總攻開始，激戰至10日，第六十六軍克服萬家嶺、田步蘇；第四軍攻占大金山西南高地及箭爐蘇東端高地；第七十四軍攻占張古山最高點，次日又經過血戰擊退反撲之敵；第九十一師攻占楊家山東北無名村及高地；第一四二師攻占楊家山北端無名村及松樹熊。

10月10日下午，為肅清殘敵，薛岳令第六十六軍攻占箭爐蘇，再向長嶺攻擊，第九十一師及第一四二師向嗶嘰街攻擊，第七十四軍向長嶺及張古山北端攻擊，要求不顧犧牲，以竟全功。13日以后，進攻部隊與敵反復爭奪，戰況慘烈。薛岳鑒于各部隊傷亡慘重，下令撤出戰斗，全軍退守至永豐橋、郭背山、柘林一線，萬家嶺戰役結束。

日軍第一零六師團原打算鉆過中國軍隊的空隙，乘機從側翼迂回攻擊德安附近之中國守軍，因此“步槍每支僅配彈二百發，作為戰斗全期間之使用量，其野炮因山地運動不便，概留置后方，僅攜帶山炮、迫擊炮，糧秣則每中隊自行攜帶及行李輜重積載者，共為六日份。”［5］P28日軍輕裝急進，意在必得。但它沒有預察到孤軍深入中國瑞昌、南潯兩線部隊之間，此兩線部隊，只要調整作戰方向，就可將它包圍起來。日軍更沒有料到的是，它乘虛冒進的作戰意圖被第一兵團司令部掌握。當時，第一兵團以主力固守南潯線當面陣地及德安一帶，阻止日軍進攻南昌，并向鐵路以西采取攻勢，相機出擊；同時以一部兵力加強鄱陽湖防守。其方針是：（1）以必要兵力使用于永修、南昌、進賢方面，擔任鄱陽湖以西、以南之作戰；以主力使用于德安以北、以東地區，擔任諸溪、星子間湖防及南潯路作戰。（2）南潯路方面持久抵抗，保持重點于左翼，相機以機動部隊由鐵路以西出擊，求敵側背而擊滅之。（3）鄱陽湖方面采機動防御，以一部占領湖岸要點阻敵登陸，控制主力乘敵登陸未畢，迅速攻擊殲滅之。［3］P837-838洞察日軍意圖后，薛岳果斷決定在萬家嶺一帶對冒進的第一零六師團，進行反包圍作戰，變被動為主動，不但避免了守軍側背受攻擊，最后還將第一零六師團大部殲滅。為隨時了解戰場情況，就近指揮作戰，薛岳帶著必要的幕僚人員，進駐德安西南的一個小村子，組織指揮所。足足有半個月，自薛岳以下各級將領，在前線沒有好好合眼睡過。第九集團軍總司令吳奇偉，在萬家嶺金山寺設立前線指揮所，不斷遭日軍飛機掃射，指揮所人員只能到樹林中隱蔽。10月1日，日軍游擊隊進迫中國第二十九軍團司令部東南，“兩面相距僅數百公尺，流彈散步四周”［3］P378，但我司令部沉著應付，經過兩日夜的戰斗，擊退了日軍。

1940年，記者陳陣在“雙十雙捷記”中記載，萬家嶺戰役前，“我軍主力原本在隘口德安方面，假使不是當時的薛伯陵將軍看透敵情，迅速捕捉戰機，準被敵所算，那就根本無仗可打，哪里還有什么萬家嶺的大捷”［5］P359。

四、靈活運用迂回包抄戰術，實施殲滅作戰

如前所述，在武漢外圍的決戰地帶消滅日軍的有生力量也是作戰計劃的一部分，為此，軍事委員會還在瑞昌、德安一帶部署了重兵，為殲敵提供便利。但在具體作戰中，如何實施殲滅戰，則依賴戰區司令長官的靈活運用。總體而言，實施殲滅戰，在戰術運用上，首先必須集中優勢兵力，這是殲滅敵人的主要作戰軍事原則。在敵強我弱的戰爭總體形勢下，集中數倍于敵的局部相對優勢兵力，進行戰役戰斗，一部分一部分地消滅敵人，積小勝為大勝，以達到最后消滅敵人之目的。“對于人，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對于敵，擊潰其十個師不如殲滅其一個師。”［12］P237

在萬家嶺戰役中，薛岳為達到殲敵目的，根據戰地情況，不時調整部署，增加兵力。在對日軍形成合圍之勢后，10月5日，薛岳決定逐漸縮小包圍圈，再調兵力，消滅被包圍的日軍第一零六師團，他電請蔣介石將“右翼陣地變換至德安附近既設陣地，抽一五九師、一六零師（屬六十六軍）、五十一師（屬七十四軍）3師，使用于萬家嶺附近，與該方面三部隊合力將何家山、萬家嶺一帶之敵粉碎”。［13］他還靈活處理軍事委員會及蔣介石的命令。第七十四軍因在岷山傷亡甚大，蔣介石數次電令其至長沙休整,薛岳復電說“調不下來”，并說明南潯線前線各部，作戰時間都比第七十四軍長，傷亡都較第七十四軍大，更需整補。若調走第七十四軍，前線就無法繼續作戰了。9月蔣介石又來電調第六十四軍赴粵作戰，薛岳未讓全部調走，強留下其第一八七師。這兩部以后都成為圍殲第一零六師團的生力軍。當隨著戰場情況的進展，需要投入更多的兵力時，薛岳一面報告，一面使用，將蔣介石親自指定在放棄贛北時，留在廬山打游擊的第六十六軍葉肇部隊調下山來，投入萬家嶺的決戰。［4］P79、81應該指出的是，蔣介石對于薛岳的部署也是贊成和支持的。據吳逸志回憶，10月6日，薛岳曾收到蔣介石這樣的來電：“著該總司令衡奪全盤戰局，負責處置，務期能以主動擊破一方面敵人，獲得兵力運用之余裕。”［5］P237

實施殲滅戰，除了集中優勢兵力，還意味著采取迂回包抄戰術，切斷敵之后方的交通和通訊聯絡，斷絕其一切接濟和增援，達到作戰目的。在萬家嶺戰役中，迂回包抄戰術得到了很好的運用，被圍的第一零六師團最后只能依靠空投補充彈藥和糧食。

戰役之初，薛岳命令中國軍隊從萬家嶺地區的東西兩路同時向日軍第一零六師團發起攻擊，同時令從瑞武路方面轉來的第二十九軍團李漢魂部向柘林以北地區轉移，阻擊從羅盤山東進的第二十七師團，打破其與第一零六師團會合的意圖。10月6日，薛岳電令由吳奇偉指揮、部署第一兵團主力圍殲何家山、萬家嶺一帶日軍的計劃。［6］P368吳奇偉部署第六十六軍、第七十四軍、第九十師、第九十一師分別從北、南、東、西四面圍攻萬家嶺地區的日軍。在萬家嶺外圍，令第一四二師阻擊從箬溪沿永（修）武（寧）公路及其北側東進增援的日軍第一零二旅團，使第一零六師團完全陷入四面包圍之中。為迅速殲滅包圍之敵，9日下午3時，薛岳命令各攻擊部隊每師挑選奮勇隊二百至五百名，18時完成攻擊準備，開始炮擊，19時開始向箭爐蘇、萬家嶺、田步蘇、雷鳴鼓劉、楊家山北端的兩無名村攻擊。各有攻擊任務部隊之主力，在奮勇隊后跟進，擴張戰果。［14］P322據日軍戰史記載，在中國軍隊的包抄下，9月28日開始，第一零六師團的后方聯絡和補給中斷，因天氣不良，飛機偵察和補給都不能進行。“從10月3日，第一百零六師團在南田鋪地區和優勢之敵激戰，形成混戰狀態。師團司令部（位于稱為雷鳴鼓姓劉的村莊）也處于危險狀態。軍雖以空投彈藥和糧食以及對敵轟炸支援了師團，但師團的糧食極端不足。”［8］P176到11日，日軍第一零六師團殘部退守至雷鳴鼓劉、石馬坑劉、松樹熊等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地區內固守待援，糧食、彈藥，甚至援軍，只能依賴空投。除師團長松浦淳六郎率少部分人僥幸逃跑外，進至萬家嶺地區的日軍第一零六師團主力基本被殲滅。

時為日軍第一零六師團運輸兵第一零六連隊一等兵的那須良輔曾這樣回憶當時日軍的處境：“雷鳴鼓劉是周圍環山的狹小盆地。我們向這狹谷進軍。后來才知道，周圍的山中有數萬敵軍在等待我們。”“離開九江時有樹千匹的馬，到了雷鳴鼓劉，連一匹也沒有了。從第二天開始，我們的中隊就集中在水溝旁的土堆四周跟敵軍對峙。然而，由于四周的山中都是敵人，子彈從四面八方飛過來。戰友們大部分受傷，有些因饑餓與疲憊而到下來。”［6］P167

1938年11月，蔣介石在南岳軍事會議上指出，萬家嶺戰役的勝利，“是我忠勇將士，不惜犧牲，能運用這種迂回包抄戰術的收獲。這是我軍過去極光榮、極可寶貴的戰斗經驗，將來殲敵制勝之道亦即在此！”［15］P179

萬家嶺戰役，是武漢會戰中國軍隊南潯路作戰中取得的一次大捷，是在防御戰中的反擊和殲滅戰。第九戰區第一兵團抓住日軍南下受阻，急于突破，從而冒進中國兩軍間隙地區之機，出其不意地對其包抄圍殲，從而實現了中國軍隊最高統帥部既以消耗戰和防御戰抗擊日軍進攻武漢，又在外圍構筑新陣地，消滅日軍有生力量的戰略部署。萬家嶺大捷是抗戰初期，中國軍隊取得的為數不多的重大勝利，既有鼓舞人心士氣的政治意義，同時又是抗戰軍事歷史上重要的典型戰例。

［1］蔣緯國：抗日御侮（第5卷），黎明文化事業公司印行，1978年出版。

［2］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3］郭汝瑰、黃玉章：中國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作戰記（下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4］武漢會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歷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89年版。

［5］吳逸志：薛伯陵將軍指揮之德安萬家嶺大捷回憶，中興書店，1940年出版。

［6］《萬家嶺大捷》。

［7］（日）稻頁正夫編，天津市政協編譯委員會譯：岡村寧次回憶錄，中華書局，1981年版。

［8］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第2卷）（第1分冊），中華書局，1979年版。

［9］何智霖編：陳誠先生回憶錄——抗日戰爭（上），（臺北）國史館發行，2004年版。

［10］章伯鋒、莊建平主編：抗日戰爭（第二卷）（上），四川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11］吳逸志：薛伯陵將軍實際統帥法之概述，長沙中興書店，民國29年版。

［12］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3］薛岳10月5日致蔣介石電，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檔案，卷宗號：7878033。轉引自郭代習：“萬家嶺戰役述評”，《抗日戰爭研究》1996年第2期。

［14］張秉均：中國現代歷次重要戰役之研究——抗日戰役述評，臺北國防部史政編譯局，1978年版。

［15］秦孝儀主編：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第二編）作戰經過（一），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年版。

曹藝，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編研部副研究館員。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