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仲學*
從上訪看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的司法實踐及法律適用
文◎李仲學*
一句話導讀
本文通過分析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的特征和實踐中辦理此類案件存在的問題,指出只有對該類案件深入分析并恰當處理,才能使“依法治國”的理念和“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真正得到貫徹執行,從而更好地為經濟和社會發展服務。
[基本案情]2006年11月許,犯罪嫌疑人許振國通過楚霞知道非法的“瑞士共同基金”,隨即找到雷雪芹具體詢問該基金并決定投資,雷雪芹將其作為龔世濤下線進行注冊,但許振國本人僅投資8240元購買一單,之后投資的幾萬元均是以得到的返利進行復投。12月底,許振國將其介紹給曾木蘭,曾在購買了兩單“瑞士共同基金”成為該基金的會員后,便以自己開設的“萊蒂菲”化妝品店為場所,以網絡為平臺,以高額回報為誘餌,伙同陳早生向群眾介紹并發展他們投資購買該基金,由許振國指導陳早生進行網上操作、下載、打印投資證書,并由陳早生將收到的投資款通過銀行匯入許振國賬戶,許振國將投資款匯入其上線劉翠平的賬戶。截至該基金網站關閉前(2007年8月中旬),該團伙在撫州市區共發展江水香、湯桂花、陳友堂等下線214余人次(存在很多以親戚朋友名義投資情況,所以實際投資人遠低于該數),非法經營額達90.054萬美元,折合人民幣約729.4374萬元(按 1:8.1計算,其中曾木蘭、陳早生以其本人或親屬投資的45萬余元人民幣不包含10萬元手續費)。
犯罪嫌疑人許振國在江西省宜黃縣先后發展劉桃秀、鄭海峰、黃春蘭、傅麗華等人購買該基金,非法經營額為5.804萬元人民幣。
犯罪嫌疑人曾木蘭在“瑞士共同基金”網站被關閉后,經上線韓芬(已取保候審,撫州市人民檢察院以事實不清為由不予批準逮捕)的介紹推薦,在撫州市區以“中國國民保險理財”的名義非法從事“保險”經營活動,以2900元購買一單該保險取得會員資格,然后發展下線,從中牟利,先后共發展黃呈香、江水香、陳球英、陳友堂等42人為下線,非法經營額為30.598萬元。
涉眾性經濟犯罪,指涉及眾多的受害人,特別涉及眾多不特定受害群體的經濟犯罪,主要包括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傳銷等經濟犯罪活動。另外,在證券犯罪、合同詐騙犯罪、假幣犯罪、農村經濟犯罪活動中也有類似涉眾因素存在。罪名適用主要分布于非法經營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集資詐騙罪、擅自發行股票罪等,侵犯的客體既涉及公私財產所有權,又涉及國家金融管理秩序。此類案件犯罪涉及面廣、涉案金額特別巨大、巨額贓款大多無法追繳,給國家、集體和人民群眾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嚴重破壞經濟秩序,降低了政府公信力,常常引起被害人集體上訪,既干擾了辦案部門的日常工作秩序,又成為引發社會不安定事端的重要誘因,嚴重影響了社會治安的和諧穩定,社會危害性極其嚴重。下文結合司法實踐中出現的其他非正常上訪行為,對該類案件的認識及處理作一探析。
(一)金額巨大,涉及面廣
涉眾性經濟犯罪侵害對象的多眾性和不特定性決定了該類經濟犯罪存在范圍的廣泛性,涉案金額動輒成百上千萬甚至上億,參與人員也少則幾十,多則幾百上千。如本文所列許振國、曾木蘭、陳早生非法經營“瑞士共同基金”一案,其涉案金額近750萬,參與投資者近200余人次。再如撫州市第六醫院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一案,涉案金額更高達近8000萬元。
(二)犯罪類型相對集中,涉及領域有擴大趨勢
目前來看,涉眾性經濟犯罪活動主要集中在非法經營、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非法集資以及合同詐騙等幾類經濟犯罪案件中。但同時也有逐漸向社會生活中的其他行業蔓延的趨勢,如農業、房地產、醫藥、文化等諸多領域。
(三)手法多樣,花樣翻新,隱蔽性強
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經濟的發展,現階段瞄向公眾“錢包”的涉眾集資型犯罪,其犯罪分子除繼續使用“虛假騙局”、“高額回報”等傳統伎倆之外,還逐步衍生出一些新型立體化的犯罪模式,使之更具欺騙性和隱蔽性。如本文“瑞士共同基金案”,便是通過網絡和手機進行傳銷,且得到的高額回報都實時可以從網絡及手機中查知,導致參與投資人對其可信度深信不疑,直至資金鏈出現中斷、部分“返利”不能按時到位的情況時,依然還有人繼續加入。
(四)跨區域作案越來越多,徹底打擊難度加大
目前以傳銷方式進行的非法經營犯罪中,大多數存在跨地市甚至跨省作案的情況。本文 “瑞士共同基金”案中,便牽涉到江西、廣東、山東等省甚至國外,而由于受地域管轄權的限制,各地公安機關在偵辦此類案件時,難以協同偵查,各自為政,信息難以共享,導致各地查獲的往往僅是本地的一兩個中間參與人,實際操控人則始終難以查獲,從而出現一個地方打擊了卻在另一個地方繼續“開張”,始終不能根除。
(五)投資群體身份相對特定,且有再次參與的可能
參與人員以離退休老人、下崗職工等群體為主,而公職人員或中年以上的富有者所占比例相對較低。其因在于離退休老人有一定儲蓄,且沒有大的開支,時間比較充裕,而下崗職工則受限于經濟條件,獲取高額回報的心理較為急切,但這些投資群體由于法律素養不高,投資經驗不足,防護意識淡薄,所以判斷能力較低,均極易被犯罪分子的不實宣傳所鼓動,參與的概率反而更高,這集中反映出這些投資群體正是當前普法宣傳的“盲區”所在。但由于這些投資群體的個體持有資金有限,對風險的心理及經濟能力較低,案發后形成龐大的受害者群體,極易引發群體上訪成為必然,極大影響了社會和諧穩定。更應引起深思的是,這些投資人往往在參加某一個非法的投資后經公安機關努力追回款項,卻依然可能加入另一個同樣性質的所謂“投資”活動,一旦血本無歸,照樣無休止地上訪纏訪。
(一)從法律效果而言,辦理集資詐騙、傳銷式非法經營案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案件時存在取證難、追贓難的問題
如在傳銷類非法經營案中,由于很多時候查獲的往往是傳銷組織的某些中間層次參與實施者,其在組織中的作用均是受命于上線,資金也往往大多支付上線,自己從中賺取一定的提成,這就給案件的定性帶來爭議。本文“瑞士共同基金案”中,由于未能查獲最終上線,現有證據難以認定三被告“非法占有”的主管故意,所以只能認定為非法經營,但諸多投資人始終認為他們是集資詐騙罪,為此長時間纏訪。另外在該類案件中,往往沒有賬目,即使有賬目,其是否完整清楚也是關鍵,是查明其實際經營狀況、集資數額和資金去向的有力工具。然而,意圖“非法占有”和“逃避司法審查”的主觀故意,決定了犯罪分子在實施上述各種犯罪行為時,很少會建立規范嚴謹的財務賬簿,這也是目前發案的諸多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的共性特點。在認定犯罪數額上,通常只能依靠被騙或參與群眾提供的合同、收據、銀行入資回單甚至口頭陳述來計算。但是此種計算方式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原因是有相當一部分受害人出于種種原因不主動報案,甚至不肯承認自己被騙,仍心存僥幸等待犯罪分子“出來”還錢。
與此同時,大量集資詐騙、傳銷式非法經營案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犯罪案件的贓款去向不明,導致結案后贓款無法追回、受害群眾損失得不到補償的局面。其主要原因除了犯罪分子多以現金方式轉移贓款,及金融機構依然存在大量以虛假身份證和虛假營業執照開立的存款賬戶,導致追繳贓款線索中斷外,也有犯罪分子反偵查能力的增強,洗錢手段多樣,贓款甚至被匯往國外,導致公安機關偵查成本急劇增加,這也是導致往往無法抓獲最后策劃者的客觀原因所在,犯罪分子換個名目或地方又重新“開張”。
(二)從辦案的社會效果而言,難以做到案結事了
可以說,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無一例外地會帶來不同規模的被害人集體上訪事件,上訪的目的不外乎追繳贓款、賠償損失和舉報有關人員瀆職犯罪。因此,辦理此類案件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始終是相關司法部門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事實上,如何在懲治犯罪的同時,有效地息訴寧人、定分止爭,已成為司法機關處理該類案件時最難以解決的問題。實踐中,此類案件之所以無法做到“案結事了”,主要是因為受害群眾的損失難以追回,導致受害群眾反復上訪,嚴重影響社會的和諧穩定。
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是確定刑罰輕重的主要衡量標準之一,鑒于涉眾性經濟犯罪對社會生活的穩定的重大破壞和危害,司法機關應從嚴從重打擊自然符合法律的精神。但不管在何種情況下追究犯罪分子的刑事責任,均應無條件嚴格依照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進行,不應以法律之外的原因和理由無故加重被告人的刑罰,這也是“依法治國”這一法治原則的應有之義。
但在司法實踐中,這一基本的原則卻無法得到真正的貫徹和執行。其原因在于受害群眾的非正常上訪已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司法機關的正常司法行為,甚至可以認為,非正常上訪已成為影響司法公正的第三種“軟暴力”。
在中國民間,“上訪”可謂是一種最傳統的民意訴求機制,上訪一直被弱勢群體視為維權的法寶。而現今,上訪甚至越來越多成為許多群眾解決自己訴求的第一選擇,而不是訴之于法律。很多時候群眾認為只有把事情“鬧大”,引起上層重視后,事情才有被解決的可能。
我們必須認識到,上訪確實是許多民眾在現實訴求途徑無法保護自己正當權益下的有效選擇,但同樣應看到,并非所有的上訪都是有道理的,因為當大家都發現會哭的孩子多奶喝,就都開始哭。非正常上訪的日漸增多正是這一問題的直接后果。比如政府最頭疼的集體上訪、泄憤事件中,處理信訪本來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某些政府官員因怕上級追究責任,做起來卻像偷雞摸狗,對許多無理上訪人和事搞無原則的妥協,結果是極大地助長了無理取鬧者的氣焰。前文 “瑞士共同基金”案的辦理過程中,公安機關因客觀原因未能抓獲最終上線,贓款無法追回,大批投資人群情洶洶的到公檢法以及各級領導機關上訪,大有政府追不回他們的損失便應由政府賠償之勢。可經我們了解,投資“瑞士共同基金”的上訪人中,竟然有一大部分在之前已參與過另一個幾乎類似的非法經營組織的投資,由于公安機關采取措施及時,追回近1600萬元并返還他們,在“瑞士共同基金”案發后,他們依然未吸取教訓,在本案的辦理過程,一邊無休止甚至不惜捏造辦案人員收受好處的虛假事實,通過攻擊司法人員施加壓力進行上訪,同時又開始參與另一非法基金的投資,在二審剛結束時,該基金也“突然消失”,他們數百萬投資再次付諸東流,于是又一輪的上訪開始,幾乎同樣一批人,同樣理直氣壯,采取同樣無理蠻纏的方式希圖通過上訪來追回損失。
可即便如此,辦案部門、辦案人員依舊要對這些所謂的“受害人”委曲求全,原因無他,他們一上訪,下面便“辦案不得力”,考核便不過關,便得挨批評,不得評優,巨大的破案壓力也隨之而來。若偵查人員為追究“盡快”破案,許多合法不合法的偵查手段也就可能用上,一旦“火候”掌握得不好,導致犯罪嫌疑人出現傷亡,那承辦人就距牢獄生涯不遠了。
我們并非認為上述 “致人死亡”的行為具有任何合理合法性,但上訪在其中所凸顯的作用無疑值得我們進行更深層次的反思。假如犯罪事實能認定,無人員傷亡,即使手段有那么些不合法,也或許可以心照不宣的予以忽略。但若因此而造成一宗又一宗佘祥林式的錯案、冤案如何能避免?事實上,據我們所了解的情況,就不乏司法機關迫于受害人及其家屬的上訪壓力,在證據“差不多”的情況下,經過政法委的協調,法院也就“差不多”地做出有罪判決,這又和佘祥林案何其相似乃爾!可在目前非正常上訪越發“普及”的情況下,要是被告人一方也無休止的上訪,司法機關又該如何處置?
我們認為,針對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及非正常上訪的處理,應從多個方面,采取綜合性的措施逐步加以解決。
(一)解決非正常上訪的的問題,關鍵在于政府對待上訪事件應形成正確態度
最近在 《南風窗》上看到一句話很有啟示:“黨政部門不能一味求穩,特別是以國家強制力為基礎追求‘剛性穩定’,否則在這種指揮棒的指引下,地方執政者無約束的‘維穩’行為,可能造成政治合法性的快速流失。”
我們認為,各級政府不應將任何上訪均視為洪水猛獸,一味的害怕,一味的哄,一味的花錢買穩定,顯然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對于上訪,應以一種較平和的心態看待,如法治完善國家,對于民眾表達意愿的集會、游行,均以一種很超然的態度看待,同時有一整套成熟理性的機制予以引導。而縱觀我國的信訪機制,就現實而言,顯然已經出現了強烈的“水土不服”的情況,如何修正,本文不作詳細論述,但首要解決的就是上級部門對待“上訪”應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和態度,我們認為,寬嚴相濟同樣可以適用于對于上訪方面,合理合法自然應著力解決,但對于非正常上訪也應理直氣壯予以處理,一味的捂蓋子只會讓更多的上訪人員大力效仿。
(二)加大宣傳,增強公民防范意識
對該類犯罪在加強打擊力度的同時,還必須大力加強防范宣傳工作,提高公民防范意識和能力。作為公民個人而言,要不貪利、不僥幸、不盲從,理性投資,增強自我保護意識,不給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對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傳銷等各類常見的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的手段和方式,政府部門應打破常規,從政治的高度出發,組織專門力量調研總結,進行分類,針對各類高幾率參與人員的獲取信息渠道,通過制作視頻宣傳、報刊、電臺、街頭宣傳等多種方式,多次、重復地進行灌輸式的宣傳,提高民眾對各種涉眾性經濟犯罪案件的手段和方式的認識和辨別能力。并讓群眾從法律角度區分各類犯罪之間此罪與彼罪之間的差別和認定,逐漸形成對今后司法機關處理該類案件定性的認同感和分析能力。同時在宣傳過程中,應成分讓群眾理解和接受,一旦因其自身一意孤行的繼續參與到各種非法的經營活動中,所造成的經濟損失的后果應由其自身全部承擔。
(三)通過有效的執法實現對涉眾性經濟犯罪的懲治與防范
要嚴格執法,確實做到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要形成依靠法律打擊涉眾性經濟犯罪的氣氛和民眾心理,讓其接受司法機關對案件的處理結論,則必須將除影響案件偵查之外的所有處理過程完全公開。形成除嚴格依照法律程序進行追贓或賠償損失所得的利益外,不應再任何案件中給予任何參與人息事寧人類的補償,以避免形成“不鬧不得,小鬧小得,大鬧大得”的錯誤心理預期。
(四)打破地方保護主義,加強地區間的司法合作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科技、交通、通訊的發展,跨地區間的涉眾性經濟犯罪更為突出,從而加強地區之間的刑事司法合作顯得極為必要。各執法部門必須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協調一致,嚴格依照法律辦事,消除各地存在的地方保護主義思想,切實通力合作,協同作戰,建立起發現、揭露、打擊涉眾性經濟犯罪的網絡,共同打擊和防范涉眾性經濟犯罪活動。
*江西省撫州市臨川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34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