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的詞義變遷

辛全民

(山東工商學院外國語學院,山東煙臺264005)

通事的詞義變遷

辛全民

(山東工商學院外國語學院,山東煙臺264005)

在我國翻譯史上,通事是舊時對翻譯人員的稱呼。但是,通事的詞義在歷史上發生了很大的演變。《漢語大詞典》等權威工具書對這些變化都缺乏必要的反應。在這里,我們全面探討了通事一詞的詞義,及其從古至今發生的詞義變遷。

翻譯史;通事;詞義演變

Abstract:Tongshi is a term to designate translators in old times.But the meanings of tongshi have gone through many changes in history,and many of these meanings are even not included inThe Great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 anguage.This paper explores the different meanings and the semantic changes of tongshi.

Key words:history of Chinese translation;tongshi;semantic changes

“通事”一詞,權威的工具書如《辭海》、《漢語大詞典》等都有較詳細解釋。但是,這些詞典所收錄的詞義,并不全面。事實上,通事一詞的用法,遠遠超過了這些詞典上所給出的解釋,而且這些詞義之間也存在著內在聯系。

從字面意思上看,“通”,指沒有阻礙,可以穿過,能夠達到 ,如通風、通天、通氣、通宵、通行、通過、通衢等。“事”,指自然界和社會中的現象和活動,如事情、事件等。“通事”的字面意思就是溝通事情,第三方在當事人雙方之間起溝通事情的行為就是“通事”。

“通事”的含義很多,從字面上看是“溝通事情”的意思,可以指在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人群之間溝通事情。從歷史上看,最初出現的詞義是指不同國家交際往來之事。《周禮·秋官·掌交》云:“掌邦國之通事而結其交好。”鄭玄注:“通事,謂朝覲聘問也。”后來詞義擴大了,由最初的含義指在不同國家之間傳達信息,溝通交際往來之事,擴大到可指在普通人群之間傳達信息,指“通報傳達”,如客人求見時,代為通報等。如漢代劉向《新序·雜事二》云:“靖郭君欲城薛,而客多以諫,君告謁者,無為客通事。”即指此意。

后來,詞義又發生了變化,進一步縮小了所概括的范圍的對象,指掌管呈遞奏章、傳達皇帝旨意等事的官名。這里溝通的事情就僅限于在皇帝和臣下之間傳遞信息了。《南史·恩倖傳序》有云:“于時舍人之任,位居九品,江左置通事郎,管司詔誥,其后郎還為侍郎,而舍人亦稱通事。”通事舍人,是古代官名,掌詔命及呈奏案章等事。

不同國家之間語言常常是不同的,他們的交際往來,就存在著語言不通的問題,也就產生了翻譯的需求。這樣,通事原來的一個詞義是指在不同國家之間傳達信息,溝通交際往來之事。不同國家之間傳達信息也就意味著要有跨語言交際的能力,也就是能夠使用兩個當事國之間的語言進行翻譯,這是在不同國家之間溝通事情的必要前提。因此,通事的意義就發生了轉移,通事的詞義在指不同國家交際往來之事的基礎上,轉指那些在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之間交際往來時溝通信息擔任翻譯工作的人,通事是“譯者之稱,……皆此傳語之人,以通其志。今北方謂之通事”[1](P94)。通事,在中國古代常用來指翻譯人員。

通事用來指翻譯人員到底始于何時,眾說紛紜。有契丹說(認為通事最早在契丹即遼朝設立)、北魏說、南宋說等。在宋、遼、元、明、清時期,從事翻譯工作的人最常用的稱謂就是“通事”。

北魏是我國古老民族鮮卑族建立的政權。公元439年,鮮卑族拓跋氏建立的魏政權統一了北方,與南朝形成南北對立的局面。當時,我國北方少數民族林立,因此各個民族之間的語言翻譯問題便非常突出。北魏太和十七年,即公元493年,北魏設立了通事一職。對于通事的職責,一些專家認為:“掌管翻譯事務的官吏。北魏時已有設置。《八瓊室金石補正·中岳嵩山靈廟碑》碑陰題名有河南郡通事一人。《魏書·官氏志》太和十七年《職官令》代郡亦置通事,為州郡的佐吏。此后,歷代多沿置。”[2](P219)按照這種說法,作為翻譯人員稱呼的“通事”一詞最早應該出現在北魏。北魏存在時期是公元386至534年。北魏是鮮卑族拓拔部建立的王朝,其前身是建立于公元315年的代國。淝水之戰后,拓拔硅于公元386年重建代國,史稱北魏。若據此說,那么“通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四世紀初,至今已經1600多年。

現在比較通行的說法是,通事最早用來指翻譯人員,始于契丹。契丹也是我國古代民族,東胡的一只,在今遼河上游西剌木倫河一代,過著游牧生活。公元907年,契丹人耶律阿保機在我國北部建立國家,初名契丹,后來改稱遼。契丹(遼朝)占據了我國北方的廣大地區,以少數契丹人統治著漢族和其他民族的多數。為了溝通語言,需要大量譯員,所以官方設立了負責翻譯工作的通事。“契丹開國后,統治漢人日多,契漢間語言不同,風俗各異,為更好處理漢人事物,置此職官。”[3](P1967)《新五代史·晉出帝紀》:“甲辰,契丹使通事來。”這里的晉,是指五代十國時期的后晉,晉出帝名叫石重貴,甲辰指公元944年。《漢語大詞典》認為這是歷史上關于通事作為翻譯的最早記載。筆者認為,這依然不是最早的記載。根據《資治通鑒》的記載,最早的關于遼代通事的記載是公元937年:《后晉紀二》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張礪自契丹逃歸,為追騎所獲。契丹主責之曰:‘何故舍我去?’對曰:‘臣華人,飲食衣服皆不與此同,生不如死,愿早就戮。’契丹主顧通事高彥英曰:‘吾常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去?若失之,安可復得耶?’笞彥英而謝礪。”由此可見,這個高彥英就是充當翻譯,負責契丹人和漢人的言語溝通的翻譯,同時還負責看管張礪。張礪逃脫這件事,通事高彥英負有很大責任,所以,契丹主“笞彥英而謝礪”。《資治通鑒》成書于宋代,關于契丹通事的記載很多,筆者所引是該書中最早提到的通事活動。至于契丹從什么時候開始設立通事這個職位,現在已不可考。《中國翻譯簡史》關于“通事”指翻譯的最早出現時期的說法是不準確的:“于是在遼道宗太康九年(公元1083年)十一月首置通事,從事口譯”。[4](P173)南宋彭大雅撰寫并由同代人徐霆作疏的一部關于蒙古的見聞錄《黑韃事略》解釋說:“譯而通之,謂之通事”。[5](P173)金、元、明、清皆因之。[6]通事,“譯者之稱,……皆此傳語之人,以通其志。今北方謂之通事”。[7](P94)尤其在近代,隨著中外交流的增多,通事一詞的使用越來越頻繁。

通事這個詞語用來指翻譯人員,按照起源于北魏太和十七年,即公元493年的說法,后一直使用并延續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大約持續了近1500年之久。1840年鴉片戰爭之前,通事在我國的對外交往中發揮了主力軍的作用。洋務運動期間出現了中國官方自己培養的“翻譯”和“翻譯官”。

1842年中英簽署《南京條約》。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7月,雙方達成海關稅則,22日,英方在香港首先公布了《五口通商章程:海關稅則》;10月8日,清朝欽差大臣耆英、英國駐華全權公使璞鼎查各自代表兩國政府在廣東虎門簽訂《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條款》,又稱《虎門條約》。中英《虎門條約》共16條,另附“小船定例”3條;其附件《五口通商章程:海關稅則》中規定:“凡英商運貨進口者,即于卸貨之日,販貨出口者,即于下貨之日,先期通報英官,由英官差自雇通事轉報海關,以便公同查驗,彼此無虧。”在這里,翻譯人員的稱呼還是“通事”。但是,十多年后的1858年,在中外條約中稱呼翻譯人員就由“通事”變成了“翻譯官”。1858年中英《天津條約》第七款規定:“大英君主酌看通商各口之要,設立領事與官,中國官員於相侍諸國領事官最優者,英國亦一律無異。領事官、署領事官與道臺同品,副領事官、署副領事官及翻譯官與知府同品。視公務應需,衙署相見,會晤文移,均用平禮。”后來,那些不是“翻譯官”的翻譯人員也就成了“翻譯”。通事這個詞作為翻譯人員的稱呼,從此逐漸淡出歷史舞臺。清末時期,雖然“翻譯官”這個稱呼開始使用并逐步流行,但是,“通事”這個稱呼仍然使用。比如晚清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提到翻譯人員時,有時使用“翻譯”這個稱呼,有時又使用“通事”這個詞。比如,《官場現形記》第五二回有“那個買礦的洋人又來了,后頭還跟著一個通事。”第九回又有“兄弟這邊因為出洋才找到一位翻譯。”

近代上海還曾出現了一群特殊的翻譯人員——“露天通事”。清代的葛元煦對當時的露天通事的描述是:洋船水手登岸,人地生疏。有曾習西語無業之人,沿江守候,跟隨指引。遇有買賣則代論價值,于中取利。因衣多露肘,無室無家,故以“露天通事”名之。若輩自為一業,有三十六人之例,如多一人,必致爭毆。[8]即使到了民國時期,通事仍然活躍在與洋人交流的第一線。到新中國成立后,“通事”作為代表溝通中外信息的階層的詞語,才最終退出歷史舞臺,并最終讓位于“翻譯”。

可見,通事在古代乃至近代都是翻譯人員的基本稱呼。但是,通事也可以指其他一些跟語言交流相關的人群。

南宋通事軍:通事在中國古代常用來指翻譯人員。但在宋元時代,又被用來指一種特殊群體,即因避罪、被擄掠等原因而寓居他國的異族人,其中許多人原來的身份是驅口。蒙古與宋戰爭期間,南宋曾利用這些人組建雇傭軍,用以抵抗蒙古人。元朝也采取過反招降政策,下令赦免這些人,并解除他們的驅口身份。因此,通事在元代又有“回回通事”、“放良通事”等稱謂。南宋滅亡后,原來南宋的通事軍人大都被收編進鎮戍軍系統。[9]

清代臺灣通事:清代臺灣開發中,處理漢番矛盾,融合漢番關系,始終是個重大問題。清政府采取“撫番”政策,設通事與番族聯絡交往。清代在臺灣高山族地區代理“番社”辦納“番餉”及課派差役之人,也叫通事。所設始自明鄭時代,清統一臺灣后仍予沿習。鄭成功時代是否為官設,失考。清代多由官府諭充,亦有少數為“番社”自雇。清時通常一社有一通事,亦有兼管數社者。多由精通當地語言之漢人擔任,由官府給以信牌,每年予以更易。原先職能只是輔助“番社”土官、土目向地方官府辦納“番餉”及攤派差役。這些人常欺高山族人不懂漢語和不諳書算,擅自科索,飽入私囊。后來連“番社”的土地出典等也得由其蓋戳,還包攬收管社租從中漁利。有些“番社”通事還負責裁決社內各種爭端,凌駕于土官之上。有清一代,雖迭有改革之議及措施,終不能革除。至乾隆時期,由識漢字或通漢語的高山族人充當者漸多。

通事行:南宋商人與北方蒙古人貿易,會說蒙語的,被稱為“通事行”。通事行即專門用蒙語做蒙地生意的商號。直到清代,晉商中與北方蒙古人及俄羅斯人貿易組織還是“通事行。”人們常提到的晉商,主要說的是清朝晉商。清兵侵入中原后,蒙古地區歸入清王朝統治其商業開始蒸蒸日上。康熙中年,山西商人進入外蒙古草原貿易,松遼平原和內外蒙古草原,成為山西商人販運貿易的新市場。在對蒙貿易的西口——殺虎口,山西的行商經常在大青山和西營一帶貿易,并得到清政府的特殊照顧,獲得了很高的利潤。這些行商會說蒙語的被稱為“通事行”,其中最大的“通事行”就是山西人開辦的“大盛魁”,從業人員達六、七千人。很多通事行的號規還規定,學徒入號的頭十年內除在總號學做生意的一般知識三年外,還必須到外蒙古前營柜、后營柜分別學習三年。要求這些學徒首先學會蒙古語和當地生活習慣,然后學習與蒙古人做生意的方法。在內蒙和臨近內蒙的山西、河北等地,很多地方都是先有商號后有居民。因此,這一帶的村名多用商號作名稱。如通事營村就是河北省承德市隆化縣張三營鎮的一個村子,這個村名就來源于對蒙貿易。現在很多公司的名稱中仍然有通事的存在,如很多貿易公司就叫通事達貿易公司。

作為翻譯人員的通事,其安身立命的資本就是掌握外語或其他民族語言,能夠在不同語言人群之間溝通信息。他們的主要職責是翻譯。通事的詞義在這個基礎上又發生了很多轉移。宋元時期的通事軍,他們是因避罪、被擄掠等原因而寓居他國的異族人,這些人之所以能夠到異國寓居,能夠掌握異國的語言顯然是一個有利條件。因此,這個通事的意思顯然跟翻譯的基本能力——掌握兩種語言的能力——有密切關系。清代在臺灣設立通事這個職位管理少數民族事務。這些通事作為一種社會管理人員,其基本特征就是語言能力,既要會漢語,同時也要會少數民族語言。通事的這個意義同樣是翻譯意義的轉移。另外,通事行作為在蒙古族地區做生意的商號,而且是很有影響力的貿易商號的代表,他們也有一個基本的特征——用兩種語言交際的能力,就是能夠用蒙語和當地的蒙古族人做買賣。顯然,通事在這里指的是能夠使用蒙語做買賣的內地商人。很顯然,這個詞義也是通事這個翻譯基本詞義的轉移。

作為一個社會階層,通事這個詞已經讓位于翻譯了。但是,作為語言中曾經非常活躍的一個詞,時至今日,仍然可以在人們的生活中見到“通事”的身影。在海外華人社團中,還存在著“通事”這一職位,是僅次于“主席”的一個職位。這是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館網站上的消息:“2003年1月4日,王云翔總領事、田春燕副總領事及全體僑務領事應邀出席陽和總會館新舊主席、通事交接晚宴。舊金山中國統一促進會池洪湖會長、中華總會館新舊主席團、伍璇燦通事以及舊金山市布朗市長及數位市參事到場祝賀。”[10]如今,通事的詞義顯然已經跟翻譯沒有任何關系。通事早期用法中有一個意思,是指掌管呈遞奏章、傳達皇帝旨意等事的官名。在海外華人社團中的通事一職,也是位高權重,不是一般的通事舍人可比。可見,通事的詞義在這里發生了轉移,指組織中的領導人物,類似的詞義轉移。例如“書記”原指“抄寫文書的人”,現在指“黨團組織的領導人”。

另外,很多翻譯公司也用“通事”命名。如上海環宇通事翻譯公司“于1998年成立,目前公司已經發展成為擁有2000多名全職坐班翻譯和兼職翻譯,覆蓋30多個語種,業務遍及國內主要城市和部分海外大都市的專業語言服務企業。”很多大學也有翻譯方面的學生社團,比如河北外國語職業學院有通事翻譯社。

在民間,“通事”這個詞還有一個意義,用來指那些知識廣博、見多識廣的人。比如有不明白的事情,大家就可以說:“找個通事問問”。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這個詞有時候含有貶義,用來指那些自以為什么都明白的人。所以,聽到“這個人是個通事,什么都懂!”這樣的話,要小心了。這樣的話,可能是夸獎這個人見多識廣,也可能是諷刺這個人自以為什么都明白,而事實上卻懂得不多。“通事”的這種用法如今在山東南部的鄉間,如魯南的莒縣一帶仍然流行。在這里,通事這個詞義也是在翻譯人員的基礎上發生了詞義轉移。作為翻譯的通事,在當事的中外雙方擔任溝通信息的重要職責,他們既要了解中方的情況,又要了解外方的情況,所以他們見多識廣、知識廣博。所以,在民間就用通事專指那些“大明白”,指那些萬事通。

[1][7][宋]周密.癸辛雜識[M].吳企明(校點).北京:中華書局,1988.

[2]顏品忠,顏吾芟,邸建新(等主編).中華文化制度辭典·文化制度[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8.

[3]高文德(主編).中國少數民族史大辭典[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

[4][5]馬祖毅.中國翻譯簡史——“五四”以前部分(增訂版)[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7.

[6]王建峰.明代會同館管理人員及其職掌考述[J].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2).

[8]葛元煦.滬游雜記·淞南夢影錄·滬游夢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9]劉曉.宋元時代的通事與通事軍[J].民族研究,2008,(3).

[10]王云翔總領事出席陽和總會館新舊主席、通事交接晚宴[EB/OL].中華人民共和國舊金山總領事館,2003-10-26.

(責任編輯:李志紅)

H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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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0052-04

2010-03-02

辛全民(1968-),男,山東莒縣人,雙碩士(中山大學檔案學碩士,山東師范大學英語教育碩士),山東工商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翻譯史、詞匯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