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弋煒,陳 文
(浙江國際海運職業技術學院海洋旅游學院,浙江 舟山 316021)
淺析白先勇短篇小說的佛家思想
鄭弋煒,陳 文
(浙江國際海運職業技術學院海洋旅游學院,浙江 舟山 316021)
白先勇作為中國當代著名作家,女性、悲劇、感傷成為其小說的代名詞。本文試以其短篇小說中的人物作為探討對象,分析白先勇小說所蘊涵的佛家思想。其小說的佛教思想深刻地透視了人的本性,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白先勇;短篇小說;佛家思想
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佛學與中國文學產生了千絲萬屢的聯系。既有南唐后主李煜“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昔日為君,今朝為奴的世事無常悲嘆,又有田園詩人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的清新禪意歌詠。白先勇作為臺灣當代著名作家,女性、悲劇、感傷成為其小說的代名詞。作者筆下一個個風華絕代的悲情人物,似乎是流于表象的現實悲劇,其實更為深刻地體現了“世事無常,浮生若夢”的佛學哲理。文中生死、榮辱、盛衰的稍縱即逝使得其作品具有強烈地佛教情結指向。
白先勇的宗教感情形成是由其主客觀雙重原因決定的。主觀上,作者閱讀了大量的通俗文學、古典文學作品、中國文學作品,例如《紅樓夢》、《三國演義》。《紅樓夢》中四大家族由興盛走向衰落的變遷史,揭示的世事不可逆料的真理對其產生深刻影響。客觀上,作者成長的年代恰逢民族解放戰爭時期,戰亂不斷、動蕩不安的社會環境使作者本身在生理和心理上產生了孤獨感傷的情緒,對于人生無常感同身受。本文以小說《游園驚夢》、《一把青》、《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為例,談談其作品中的佛家思想。
佛家思想反映到中國文學中,其中一種主要表現就是歷史興亡和人世無常感。這種思想體現在白先勇小說中猶為明顯。無常,簡單說就是沒有絕對靜止的事,任何事物都是變化著的,不會永遠處在常態中。
如《游園驚夢》采用意識流的手法,將回憶與現實交替更迭,回顧了錢夫人——藍田玉這位女性的一生命運。《游園驚夢》講述了一段赴宴的平常故事,但平常中隱藏著曾經的輝煌與現今的落魄。曾經錢夫人是將軍正室,桂枝香是次官偏房;曾經錢夫人筵前酒后,風華翩躚,桂枝香連出面請客的份兒都沒有;但如今,桂枝香扶為正室,錢夫人孤苦伶仃;桂枝香大宴賓客,錢夫人獨居臺南。這種巨大的反差在小說的細節描寫里比比皆是:開篇中錢夫人坐“計程車”赴宴,穿著發烏的墨綠杭綢長旗袍,宴會中錢夫人無人追隨,獨行獨往;結束時錢夫人難以啟齒,無車送還。最為可悲的是,曾經得意時的錢夫人“誰又敢議論她是秦淮河得月臺的藍田玉了?”現如今錢夫人赴宴最絢爛的資本卻是一代昆曲名伶藍田玉,而這僅有的資本也在酒過三旬之后蕩然無存。又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女人公金兆麗在夜巴黎舞廳最后一夜做舞女時行云流水般地回憶了自己一生。這名昔日的上海灘百樂門皇后,年輕時風華絕代,當紅舞女,為其一擲千金者不在話下,可當時的她自恃傾國傾城、不屑一顧。現如今半老徐娘,最后的歸宿是個連“棺材板”都不如的丈夫。再如:《一把青》中的朱青,短短十幾年間從一名天真淳樸的學生——賢惠專一的妻子最后墮落成為縱欲享樂的交際花。
作者小說的時間跨度大多截取在十幾年間,這相對于幾十年的人生長度來說依然彰顯短暫,但其中的人物卻在短短的十幾年間從物質到精神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錢夫人的孤寂凄涼、金兆麗的粗俗放蕩、朱青的玩世不恭,這一幅幅今昔對比人生滄桑之圖,其中的變化之快與變化之大正是人生無常的絕妙體現。
佛教作為影響中國幾千年的宗教,其獨具魅力的一點在于它是致力于對人生本質、宇宙真理的探究。佛教中有四大“真理”:苦諦、集諦、滅諦、道諦。佛教認為我們人生在世就是痛苦,引起人們痛苦的原因就是欲望。在白先勇筆下,基本上所有的小說人物都是以痛苦的姿態而生存的,而欲望正是造成他們痛苦的根本原因。
藍田玉后雖有夫人之稱,但其本身出生貧窮低賤,是南京夫子廟得月臺前的戲子,賣唱為生,取笑于人可想其生活之難、內心之苦。金兆麗出生卑微,遭人拋棄,迫于生計輾轉于十里洋場,可謂是矛盾與痛苦的集合體。她們身上首先體現出了“生”的苦痛。
其次,人類共同的心理都是喜生怕死、愛樂厭苦的。在先生筆下的這些人物都有過“樂”的生存體驗。《游園驚夢》中的藍田玉,地位高至將軍夫人,顯赫一時,穿梭于觥疇交錯的貴族之所;《金大班最后的一夜》中金兆麗曾是上海灘最紅的頭牌舞女,風光絢爛之極,而《一把青》中的朱青更有美滿的家庭和深愛自己的丈夫。雖有快樂,但這些快樂共同體現出短暫的特點,這是與有限生命長度相對而言的。藍田玉隨著丈夫先去,孤獨終老。金兆麗也在歲月流逝之后青絲變白發退出舞臺,朱青則無法接受飛行員丈夫突然遇難的現實而自甘墮落,玩世不恭。所以,最終這些人物無論是從心理還是生理,他們都是樂極生悲終成“苦”。這些苦里既有佛教所謂的老苦,年齡漸老,被社會所淘汰,對人生已無樂趣;也有愛別離苦,自己所愛的人生離死別終歸成空;更有求不得苦,物質的欠缺,精神的需要,都不如意,痛不欲生。
從“苦”的生存狀態里我們不得不反思她們命運為苦的必然性——欲望。藍田玉貪圖榮華富貴的財欲,愛好贊譽的名欲,不惜下嫁比自己大四十歲的丈夫,這種巨大的年齡差距必定導致丈夫先逝、孤獨終老的寂寞;朱青下嫁的丈夫是戰爭時的飛行員,這種特殊身份本身就賦予人物有較高的死亡可能性。丈夫的失去雖為偶然實為必然。我們在小說中看到了一段又一段佛家的“一切皆空“的悲劇人生,人生是虛無,功名利碌、榮華富貴只能暫留,霎時便會無影無蹤。但這種生老病死、生離死別的必然性是人類世界生存的基本規律,同時也是作者對人生本質的透徹洞悉,以及人生本苦的價值認定。
白先勇筆下的女性人物大多具有悲劇感傷的色彩,她們是沒落的貴族,她們是過時的交際花,她們的青春在歲月的腐蝕中最終走向“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凋零。這種悲劇與佛教里的“因果說”、“三世說”相通。佛教認為,人在生命的長河里會有前世、今生和來世,世界上的一切生物包括人類會依照“因果關系”、“因果報應”輪回著生活,種好因得善果,種壞因得惡果。美學家叔本華認為悲劇有三種:罪大惡極之人所造成的悲劇,盲目的命運捉弄所造成的悲劇,還有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相互間的誤會、猜疑和傷害所造成的悲劇。
作者筆下人物的痛苦和不幸皆是由命運造成的,在《游園驚夢》中不止一次地寫到:榮華富貴你是享定了,藍田玉,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冤孽!從這段描寫中我們看到,藍田玉的悲劇命運不是個人造成的,而是前世注定的。
這一思想在其創作中皆有流露,其中頗具代表性的是《永遠的尹雪艷》。本篇小說中的主人公初看為社交場所中的交際花,實為“命運女神”的象征。作者筆下的這一人物出場就有“尹雪艷總也不老”,體現了恒久性的特點。“尹雪艷從來不愛擦胭抹粉,有時最多在嘴唇上點著些似有似無的密絲佛陀;尹雪艷也不愛穿紅戴綠,天時炎熱,一個夏天,她都渾身凈白,凈扮得不得了。”整個色彩的基調就是“白”。在其外貌上她有“別人伸個腰、蹙一下眉,難看,但是尹雪艷做起來,卻又別有一番嫵媚了。”兼具了西施般的美貌。她本身“尹雪艷有迷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同時“尹雪艷的八字帶著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輕者家敗,重者人亡”具有不可親近性。即使是如此,男人們依然愿意為其傾家蕩產,女人依然愿意向其訴說生活的哀怨。著名作家歐陽子所作出的評論:“尹雪艷,以象征含義來解,不是人而是魔。她是幽靈,是死神。”人們毫無戒心地被冷酷的命運周轉與戲謔,而人們在命運面前的蒼白與無力,正如作品結尾所描寫的那樣“有些顯得驚訝,有些卻是忿憤,也有些滿臉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潛力鎮住了,未敢輕舉妄動。”小說中深深流露出作者對命運主宰人的無奈與困惑,體現出人在命運面前的渺小、無為的宿命論和神秘主義思想,就像先生自己所說的:“你感到孤絕,因為沒有人可以與你分擔心中的隱痛,你得自己背負著命運的十字架,踽踽獨行下去。”
佛家思想作為一種思想體系,其在中國立足、生根、發展壯大的歷程也是與中國傳統文化緊密相融的過程。佛家對人生、宇宙的價值判定,以及提出的虛無主義、宿命論、不可知論的思想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中國,應該看到,白先勇小說中的佛家思想和佛教情結,對文學本身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首先,小說中無常、苦空、宿命論等佛家思想的流露,向讀者提出了“人性”的新課題。白先勇小說所塑造的上流社會、下流社會的女性形象,通過對她們今昔生活境遇的對比描寫,將女性靈魂深處最痛楚的部分展現給讀者看,引導人們重新思考人生價值、人生歸屬的哲學問題。
其次,小說中的佛家思想賦予人物濃濃的悲劇色彩,給我們展現了一個悲劇美的藝術世界。小說中的人物大多以死亡和孤獨而結局,一個美好的人物、一段輝煌的人生就此終結是令人扼腕嘆息的,但反過來能在記憶之中更加懷念她的美,這更能激發讀者與小說的共鳴。另外,在他的小說世界里不但有人性的純潔、忠貞、善良、質樸,也有貪婪、自私、冷漠的一面。
最后,小說中的佛家思想包含了樸素的辯證法,鼓勵人們承受生命之重。繁華與衰敗、成功與失敗、富有與貧窮、得意與失落、幸福與災難瞬間轉化。昔日高高在上的錢夫人,今朝只為過氣的昆曲戲子;曾經風月場間的頭牌舞女,而今只為半老徐娘。通過對這種世事無常、不可逆料的境況描寫,表明作者對人生的態度:能夠直面人生的無常便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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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0)3-02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