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應聰
(四川外語學院 中文系,重慶 400031)
□語言學
也談荀子語言理論的體認辯證觀①
馬應聰
(四川外語學院 中文系,重慶 400031)
戰國時期的思想家荀子曾在其著作《正名篇》中就“名”與“實”的關系問題作過系統、科學的論述。王寅教授曾撰文指出,國內關于荀子的語言學思想一直以來都存在著很大的認識偏見,并提出了荀子語言理論的認知觀的看法。我們認為荀子有關“名”的起源和“名”與“實”關系的論述與現代認知語言學的相應觀點不謀而合,甚至可以說早在幾千年以前,荀子就已經論述了語言的認知體驗觀。本文從“名”的起源、制定、發展,以及“名”與邏輯思維的關系等方面闡述了荀子語言理論的體認辯證觀。
荀子;《正名篇》;語言理論;體認辯證觀
戰國末期,封建制度已經確立。隨著新興地主階級的壯大,諸子百家,學術爭鳴,各派各家之間有繼承,有批判,也有發展,從而出現了“百家爭鳴”、學術繁榮的局面。水天生,孫安邦(2003)指出:荀子的學說可以說是新興地主階級對其他階級意識形態的最后清算。荀子的哲學體系達到了先秦哲學的最高峰,他的文學實踐也取得了光輝的成就。荀子的著作《荀子》共三十二篇,內容非常豐富,涉及哲學思想、政治理想、治學方法、立身處世之道、學術論辯等各個方面。其中《正名篇》為第二十二篇,主要論述了與正名有關的名實關系以及如何制定名稱的問題。
王寅教授曾多次指出,國內關于荀子《正名篇》所體現的語言學思想一直以來都存在著很大的認識偏見,并就荀子的語言學思想專門寫文進行了論述和廓清(王寅,2006)。通過仔細閱讀《正名篇》,我們認為荀子有關“名”的起源和“名”、“實”關系的論述與現代認知語言學的相應觀點不謀而合,甚至可以說早在幾千年以前,荀子就已經論述了語言的認知體驗觀。本文從“名”的起源、制定、發展,以及“名”與邏輯思維的關系等方面闡述了荀子語言理論的體認辯證觀,即體驗認知觀和辯證觀。
(一)“名”的起源問題——基于理據性基礎之上的社會規約性
關于“名”的起源的問題,古希臘哲學家為此進行了長期的爭論。先秦諸子中最早談及這個問題的是老子。老子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而徹底地、科學地解決這個問題的是荀子。荀子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唯物地解釋了“名”的產生問題。他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與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荀子,孫安邦、馬銀華譯注,2003)何九盈(2006)認為“約定俗成”是指“名”的起源,并指出荀子的“約定俗成”論在中國語言學史上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第一次闡明了語言的社會本質,正確地說明了詞的意義和客觀事物之間的關系。王寅(2006)明確指出,“約定俗成”不等于“任意性”,并進一步談到所謂“約定俗成”,首先要涉及到如何“約定”和怎么“俗成”的問題,這就必然要考慮“名”與“實”之間的理據性和任意性問題,“約定俗成”是介于任意性和理據性之間的。
任意性是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的主要語言學觀點。索氏(1916)認為語言是一個符號系統,語言符號是一種兩面的心理實體。語言符號連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概念和音響形象的結合就叫做符號。索氏接著又用符號表示整體,用所指和能指分別代表概念和音響形象,并認為能指和所指的關系是任意的,也即語言符號是任意的,進而將符號的任意性確定為第一原則。
我們認為,荀子的“約定俗成”論并不僅僅是介于任意性和理據性之間(王寅,2006),而且更是通過論證,指出了語言的產生和發展是基于高度理據性基礎之上的社會規約性的辯證過程。“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名有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荀子,孫安邦、馬銀華譯注,2003)這三句不僅體現了“名”起源于人們依據一定的理據對事物的命名,而且指出名稱只有在應用中得到社會的認可后,方可為“宜名”、“善名”,進而沿襲應用。那么,人們對名稱的認可絕非是任意的,而是依據一定的理據。
漢語是一門高度理據性的語言。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漢字在構字之初是有理據的,其理據性依據與客觀現實的存在,甲骨文的構形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況和認識水平。甲骨文時代的象形字非常接近圖畫,尤其是一些表示具體事物的詞,記錄這些詞的甲骨文常常是依形畫意,或者是描繪出整個事物的圖形,如“口、日、月、山、人、鳥、禾、門”等等;又或者突出其主要特點,如“凹、凸、牛”等。即所謂字畫同源,文字源于圖畫,源于自然界的種種形象。文字的最初表意是象形的、表意的。象似性是古代創制漢字符號的依據之一。漢字符號雖然經歷了數千年的演變,至今大部分仍然保留著原始的象似性的語義特征。有關這一點,只要我們翻翻《說文解字》就一目了然了。另外,詞的意義從某一項引申為另一項也是有理據性的。如,《說文·廣部》給“廣”的解釋為“廣,殿之大屋也”,指無四壁的大屋。后引申為大,(空間)廣大;數量多;廣泛、普遍等。在構字時,從“廣”的字多與房舍有關。《漢字形意分析字典》給出了以廣作為偏旁的字共有50個,其中表意與房舍有關的字就有31個,已超過了總數的百分之六十。詞是事物的名稱和標志。事物的名稱是人們所規定的,因而用什么詞去稱呼什么事物是有一定道理的。然而,我們今天所做的這些考證所得出的結論在幾千年前的荀子那里就早已有了論述。
(二)“名”的制定問題——語言的認知體驗觀
在論及“名”的制定問題時,荀子認為有兩個途徑:一是沿襲舊名,即“后王之成名:刑名從商,爵名從周,文名從禮,散名之加于萬物者,則從諸夏之成俗曲期,遠方異俗之鄉,則因之而為通”(荀子,孫安邦、馬銀華譯注,2003)所體現的觀點;二是王者制名,即“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于舊名,有作于新名”的觀點。那么王者制名的依據是什么呢?“然則何緣而以同異?曰:緣天官……心有征知……然而征知必將待天官之當簿其類,然后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知而無說,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緣而以同異也。”(同上)荀子指出區別事物名稱同異的依據是人天生的感官;“緣天官”意即認識來自于感覺經驗。荀子這一整段的論述已經很清楚地告訴我們:名稱和意義來自于人類的認知體驗和與外界的經驗互動。
(三)“名”的發展問題——語言的辯證發展觀
荀子的語言理論中充分體現了語言的辯證發展觀。王寅教授(2006)在其文章中提到了《正名篇》中所體現的四點:語言理據性和任意性的辯證關系,主觀與客觀、同與異的辯證關系,以及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的辯證關系。我們在這里想補充另外的一點。
眾所周知,事物的名稱,詞的意義,一經社會“約定俗成”之后,就要求具有相對的穩定性。荀子所說的“謹于守名約”,就是保持語言的穩定性的意思。同時荀子也認識到,即使從統治者的利益出發,語言不僅要保持穩定,也要不斷發展。他說:“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于舊名,有作于新名”(荀子,孫安邦、馬銀華譯注,2003)。“循舊作新”,既講到了語言的繼承性,又講到了語言的發展,這一繼承的穩定性和發展的創新性就是語言辯證發展觀的又一體現。語言之所以能形成今天豐富多彩的狀況,與繼承和創新是分不開的。
(四)“名”與邏輯思維的關系問題
何九盈(2006)曾就語言與邏輯思維的關系進行了論述,其中也有對荀子有關辯說問題的論述。他指出在先秦諸子中,比較系統且科學地闡明語言和思維關系的,首推墨子,然后是荀子。就語言與思維的關系問題,荀子提出了兩點值得后世借鑒和深思的方面。
首先,荀子對詞和概念的關系問題的闡述。荀子認為概念是反映客觀事物的意思,也即“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荀子,孫安邦、馬銀華譯注,2003)。他同時將概念分為“大共名、大別名、別則有別”三類。在明確區別詞(指能用單音節表明的是詞)和詞組(不能用單音節表明的就是詞組)之后,他指出詞和概念是有差別的。尤其表現在方言中最為明顯,同一概念在不同方言中可以用許多不同的詞來表示。春秋戰國時期方言相當復雜,荀子提出萬物的名稱要以諸夏的雅言為標準。雅言是春秋戰國時期對通用語言的稱呼。他說:“散名之加于萬物者,則從諸夏指成俗曲期,遠方異俗之鄉,則因之而為通”(同上)。荀子提出遠離中原地區的“異俗之鄉”要利用“夏言”(即“雅言”)作為交際工具,倡導推廣統一的交際言語,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見解。
其次,荀子對于詞語和意義構建的關系問題的闡述。荀子說:“‘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荀子,孫安邦、馬銀華譯注,2003)。“異實之名”就是不同的名稱,即不同的語詞。也就是說我們要用不同的語詞才能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可見,荀子已經認識到語言中的語詞和句子的意思是不同的,句子是要由幾個相關而又相異的單詞組成。從認知語言學的觀點出發,句子的意義不是通過詞的簡單相加得來的。一個或幾個單個的詞語并不能通過詞與詞的簡單組合來構建句子意義,而要通過其間的整合才能構建出整個句子的意義體系。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是儒家學說中一個重要的觀點,也是先秦諸子百家都很重視的命題。如孫安邦,馬銀華(2003)在給《正名篇》作譯注時所指出的一樣:只有荀子系統地論述了王者制名與正名的重要性,科學地論述了名的起源問題,說明了單名、兼名、共名、別名等的區別和作用,并論述了辯說的重要性和方法。荀子認為確定事物的名稱一方面要“稽實”,另一方面“名定而實辯”。他關于“名”、“實”問題的論說中所體現出來的語言的認知辯證觀的確是兩千多年來中國語言研究史上的一個輝煌篇章。
[1]曹先擢,蘇培成等.漢字形意分析字典[Z].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2]何九盈.中國古代語言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水天生,孫安邦.戰國著名思想家、散文家荀子(代序) [A].荀子[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
[4]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高名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5]王 寅.荀子語言論的體驗認知辯證觀[J].現代外語,2006,(5).
[6]許 慎.說文解字[M].徐鉉等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7]孫安邦,馬銀華譯注.荀子[M].太原:山西古籍書店,2003.
On the Embodied-Cognitive and Dialectic Language View of Xun Zi
MA Ying-chong
(Chinese Deparfmenf,Sichuan Cnfernafional Stuclies Universify,Chongqing 400031,China)
Xunzi,great thinker during the period warring states,had a systematic exposition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name” and“existence” in his work Zhengming(Name Ratification).Professor Wang Yin once pointed out in his paper that there are prejudices among scholars against Xunzi’s linguistic theory,and he proposed the cognitive view of Xunzi’linguistic theory.We hold that Xunzi’s exposition about the origin of“nam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name” and“existence” conforms to modern cognitive linguistic theory.It can be said that Xunzi touched the embodied-cognitive theory thousands of years ago.The writer of this article discusses Xunzi’s embodied-cognitive and dialectic view from the origin,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name”,as well as from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name”and logic thinking.
Xunzi;Zengming;linguistic theory;embodied-cognitive and dialectic theory
H0
A
1674-3652(2010)02-0146-03
2009-12-21
馬應聰(1985- ),女,四川外語學院中文系碩士研究生,助教,主要從事語言學研究。
①本文中的“體認辯證觀”受啟發于王寅教授的“體認觀”。
[責任編輯:何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