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民卿
(中國社會科學院 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北京 100732)
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思想發展史上,存在著一些重要的歷史關節點,正是這些歷史關節點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劃分為不同階段。八七會議就是這樣的關節點,它作為特定的歷史事件卻以其特有的思想史價值,標志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開始蹣跚起步。這個起步過程的成就與曲折,對于推進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具有特殊的啟示價值。
在一定意義上,思想史研究就是一個溯源返本過程,是站在成熟思想的角度來反觀思想家(或思想家群體)的思想發展進程。為了研究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起步問題,就不能不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內涵及其成果形態有一個基本判斷①筆者在《理論: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初步形成》(江西高校出版社2009年)的結束語中有論述,此處不作展開。。
在其本質意義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性的存在,是一個結合、轉化、創新的過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是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和時代特征結合起來,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研究和解決中國革命、建設、改革中的實際問題,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就是運用中國的民族語言來闡述馬克思主義理論,揭示中國革命、建設、改革的規律,使之成為具有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②參見習近平《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幾點學習體會和認識》,《求是》2008年第7期。從內在理論邏輯上講,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是一個由世界性理論向民族性理論轉化的民族化過程,由經典性理論向當代性理論轉化的當代化過程,由普遍性真理向具體性實踐轉化的實踐化過程,由精英化理論向大眾化理論轉化的大眾化過程。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動態性發展在不同歷史時期形成豐碩的理論創新成果,即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作為綜合性的創新成果,具體展現為四種存在形態:第一,中國化的理論體系,即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第二,中國化的實踐道路,即以“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為核心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適合中國特點的社會主義改造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第三,中國化的政策體系,政策是理論向實踐過渡、政黨意志向群眾意志轉化的中介,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建設和改革的不同時期形成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針政策。第四,中國化的民族風格,即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的具體實踐、文化傳統和民族特點相結合,形成的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和中國特點的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是一個包含著奠基、萌芽、起步、形成、發展、豐富和不斷完善的長期而開放的歷史過程。對這個歷史過程的分析構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史研究的對象。任何理論都要經過長時間的思想積累才能正式提出,而在正式提出之前,思想早已經產生并隨著實踐的發展而逐步形成并不斷深化其內涵、擴大其外延,理論的正式提出標志著它已經形成或基本成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個命題是毛澤東在1938年的六屆六中全會上首次闡發的。此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思想歷程已經開始,因此追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史,必然要把時間向前推。
站在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形態的角度來分析其起步問題,至少要從如下方面來分析:第一,中國共產黨人有沒有開始從中國具體實踐中發掘到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生長點,即有沒有自覺地根據實踐的需要尋找到進一步展開的理論問題?第二,有沒有開始在實踐上探索新的發展道路,或至少提出了道路探索的新問題?第三,有沒有開始制定出新的政策,或至少提出了新的政策動向?第四,有沒有開始形成獨立自主的氣度和風格,至少顯示出比較明確的自身特點?當然,還要分析是否形成了真正的理論家或理論家群體?以此為前提,我們來分析八七會議及其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史上的意義。
1927年,大革命遭遇了嚴重失敗。在此情況下,中國共產黨何去何從、舉什么旗、走什么路、怎么樣堅持馬克思主義和堅持什么樣的馬克思主義,這一系列重大的實踐和理論問題擺在中國共產黨面前。當此之時,1927年8月7日,中國共產黨召開了八七緊急會議,抓住土地革命和武裝斗爭這兩個關系中國革命成敗的核心問題,制定武裝反對國民黨、實行土地革命的新方針,開始獨立領導中國革命的新實踐,提出探索中國革命道路的新任務。
第一,抓住了土地革命這個核心問題,發掘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生長點。歷史地看,把土地問題和農民問題作為中國革命的核心問題,并不始自八七會議。此前,中國共產黨人已經在這個問題上作了長時間探索。陳獨秀的《中國農民問題》、瞿秋白的《國民革命中之農民問題》等都有過分析,1926年2月在黨的北京特別會議上也明確提出黨在北伐戰爭中“必須以解決土地問題為主干”,特別是毛澤東對農民問題作過深入分析。但這些探索基本上都是在理論層面上進行的,并沒有真正上升到實踐層面,因而沒有真正成為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生長點。
與此相比,八七會議則有了新的突破。會議把中國革命性質、中心任務及農民暴動實踐結合起來,從理論與實踐的聯結上抓住土地革命這個核心問題。會議通過的《告全黨黨員書》指出:“中國革命是資產階級的民權革命”,而“土地革命問題是中國資產階級民權革命中的中心問題”。[1]255,265瞿秋白在大會報告中也指出:“現在主要的是要從土地革命中造出新的力量來,我們的軍隊則完全是幫助土地革命。”[2]373要完成土地革命這個中心任務,就必須發動和支持農民革命。為此,中國共產黨最緊迫的任務就是要組織軍隊,建立武裝,支持和幫助農民發動土地革命。會議通過的《最近農民斗爭的議決案》指出:“共產黨現時最主要的任務是有系統的有計劃的盡可能的在廣大區域中準備農民的總暴動”。[1]298會議確認并通過了《關于湘鄂粵贛四省農民秋收暴動大綱》[3]1-3,對秋收暴動的目的、暴動后的政權建設、土地革命政策等作了總體分析,并對湘鄂粵贛四省秋收暴動的具體計劃作了布置。這個大綱以農民暴動的形式把土地革命問題提到了實踐前沿,實現了土地革命理論向實踐的躍升。盡管它還是一個幼稚的綱領,但畢竟是中國共產黨人把馬克思主義武裝斗爭理論同中國土地革命實踐相結合的一個初步的成果。
中國是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農民大國,這就是特殊國情,能否把握這個基本國情并在此基礎上確定中國革命的中心任務和發展道路,是判斷中國馬克思主義者有沒有開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史進程的重要標志。八七會議明確提出土地革命的中心地位,并把理論上升到實踐層面制定了農民暴動大綱。此后,土地革命在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上一直是黨領導中國革命的核心問題。毛澤東在30年代提出的“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中國革命道路理論,其關鍵就是對農民問題和土地革命問題的解決。從這個角度來看,八七會議對土地革命之中心地位的確立無疑構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探索的重要起點。
第二,制定了武裝斗爭的總方針和新政策,引領武裝斗爭的理論自覺逐步向實踐躍升。以暴力革命方式打破舊的國家機器,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政權,是馬列主義的重要內容。中國共產黨雖然從成立之時就對這個理論非常重視,但除了以葉挺獨立團為基礎的極其少量武裝力量之外,并沒有真正建立自己的獨立武裝。這就是說,中國共產黨在成立之后在武裝斗爭、暴力革命的理論和實踐上存在著嚴重脫節,沒有把馬克思主義的武裝斗爭理論真正上升到中國化理論和實踐的層面。
八七會議之前,黨在武裝斗爭問題上的觀點和政策開始發生變化。1927年4月16日,周恩來建議武裝討伐蔣介石。6月中旬,蔡和森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明確提出:“我們不要再為他人做嫁衣裳,……現在我們必須堅決的自覺的來干我們自己的事,來找我們自己的地盤和武力。”[4]516月,毛澤東多次提出,準備以武力對付反動軍隊,以槍桿子對付槍桿子。①參見《毛澤東年譜》,中央文獻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03-205頁。7月13日,黨中央在《對政局的宣言》中初步提出武裝反抗國民黨的這個方針,八一南昌起義開始實施這個新方針,這標志著黨的政策開始轉變。
八七會議明確提出武裝反抗國民黨的總方針,把武裝斗爭提高到極端重要的位置,并制定了關于武裝斗爭的新政策,把新政策的轉變進一步落實到黨的集體決策和全國性武裝斗爭的實踐部署當中,從而使馬列主義的武裝斗爭理論真正提升到中國化理論探索的核心和實踐斗爭的前沿。會議把武裝斗爭同奪取政權直接聯系起來,開啟了武裝奪取政權理論的探索之路。瞿秋白在會議報告開始就指出:“現在事實已經證明,國民黨已與我們分裂了,我們再不能以退讓手段來爭得民權,是要以革命方法來爭得民權。”[2]372《告全黨黨員書》也提出,“只有廣大的勞動群眾積極起來反抗,實行革命的斗爭,才能奪去篡竊國民黨旗幟以實行白色恐怖的叛徒之武器,而撲滅反革命”,并把武裝斗爭看作“我黨第一等重要的責任”。[1]252,287在此基礎上,會議把城市武裝起義和農村農民暴動作為武裝斗爭的重要方式,制定了暴動的具體方案,從而使武裝斗爭理論自覺逐步轉化為實踐行動。
第三,提出了探索中國革命新道路的任務,開啟了中國特色革命道路的理論探索歷程。革命道路問題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問題,更是一個重大的實踐問題,是馬克思主義革命理論同具體的革命實踐相結合的中介。馬克思和恩格斯創立馬克思主義之初,提出了幾個先進資本主義國家同時革命的道路設想;巴黎公社的城市暴動道路引起馬克思、恩格斯的極大興趣,但這條道路是否具有世界普遍性,他們并沒有明確論斷。列寧成功地走出了一條城市中心論的俄國革命道路,當時就引起世界一些國家的共產黨效仿,但鮮有成功者。中國共產黨成立后,走的也是城市暴動道路,也沒有成功。那么,在大革命失敗的情況下,中國革命究竟要走什么樣的道路,這就是中國共產黨人不得不認真思考的重大問題。
在此情況下,八七會議明確提出探索中國革命新道路的歷史任務。《告全黨黨員書》指出,“在嚴重的環境之下,又是革命危機的時候,我們要整頓改編自己的隊伍,糾正過去嚴重的錯誤,而找著新的道路”[1]290,并號召全體黨員積極地幫助黨中央做這件事。這就是說,為了能夠戰勝嚴峻的環境、渡過革命危機,取得中國革命的最后勝利,中國共產黨應該積極努力,尋找新的、具有中國特色的革命道路,這是一個重大的歷史任務。八七會議雖然只是提出而沒有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提出問題本身正意味著理論探索的開始。日后,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實踐中開始苦苦求索中國特色的革命道路,終于開辟了一條“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中國化革命道路。
第四,提出中國共產黨要獨立領導中國革命,初步展現了中國共產黨的獨立自主風格。實事求是地說,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后并不是獨立的。一方面,它是在共產國際幫助下建立起來的,成立不久即作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而存在,由于自身尚不成熟以及共產國際領導方式的原因,黨的重大決策都要征得共產國際的同意才算“合法”,共產國際有最后的“裁量權”。另一方面,由于共產國際影響及黨的主要領導人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黨在國共合作中嚴重缺乏主人翁意識和領導權觀念。這實際上是一種“雙重依賴”。這種狀態不改變,中國共產黨不可能真正帶領中國人民取得中國革命的最終勝利。
八七會議在這種“雙重依賴”的格局中打開了一個缺口,邁出了獨立領導中國革命的半步,這就是擺脫對國民黨的依賴,開始獨立領導中國革命。瞿秋白在報告中說,“我們的策略是獨立的工農階級斗爭。老實不客氣的,我們要包辦國民革命”,為此,中國共產黨必須要同資產階級爭奪領導權。[2]374《告全黨黨員書》更詳細地強調了共產黨的獨立性,明確提出共產黨要承擔起獨立領導中國革命的歷史任務,號召全體黨員“應當事實上證明中國共產黨真正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能夠做他們的領袖,而引導他們取得勝利”[1]289。當然,中國共產黨的獨立自主在這里并沒有得到根本解決,仍然處于共產國際的監管和操控之下,所以我們說只是邁出了半步。
土地革命、武裝斗爭、革命道路、黨的獨立自主等,都是影響中國革命發展的根本問題,八七會議抓住并開始探索這些問題,說明中國共產黨在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過程中,力求探索符合國情的新問題、新方針、新道路、新理論。因此,可以說,繼五四運動奠定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初步基礎、第一次大革命促成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萌芽后,八七會議標志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開始起步。
講到八七會議,要特別關注毛澤東在這次會議上的兩個發言。這兩個發言切中了武裝斗爭和土地革命這兩個中國革命最關鍵的問題,抓住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最重要的理論生長點,顯示出毛澤東作為一個杰出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正在走向成熟。
第一,提出了土地革命的初步綱領,毛澤東土地革命思想初現端倪。毛澤東是早期中國共產黨內對農民問題和土地問題最有研究的人,他在《農民運動決議案》、《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等文章中,就從中國的經濟基礎、社會結構、階級關系、革命目的及核心問題的深度和高度,對農民問題做過重要論述,指出“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5]37。瞿秋白曾把他稱為是“農民運動的王”,號召“中國的革命者個個都應當讀一讀毛澤東這本書(《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筆者注)。”[2]347
正是有了這些基礎,毛澤東在八七會議上關于土地問題的發言既有理論的深刻性又富于實踐針對性。他基于中國農村階級結構的具體情況提出:要取消地主制,必須制定劃分大中地主的標準,以五十畝作為標準,五十畝以上不管肥田瘦田通通沒收;“小地主問題是土地問題的中心問題”,必須制定解決小地主問題的方法,否則無法廣泛開展土地革命;農民要向富農進攻,因此必須區分富農和中農。這就不再是籠統講土地問題,而是從理論和實踐結合的層面提出一個大致的土地革命政綱。會議上,共產國際代表沒有采納毛澤東的意見,不讓大家再討論土地問題,并提出:“土地的根本問題是土地國有。”[6]73-74這種主張顯然是脫離中國具體國情的。但是,真理不能被永遠遮蔽。毛澤東在此提出的觀點不久就在實踐中得到實現。1927年8月18日,他在秋收起義之前提出了一個更加詳細的土地問題草案;1928年12月制定了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第一個土地法井岡山土地法;土地革命時期在他的領導下形成了正確的土地革命路線。
第二,提出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論斷,“武裝奪取政權”思想開始萌生。毛澤東結合中國軍閥統治的實際和第一次大革命失敗的沉痛教訓指出,我們黨過去總是罵孫中山專做軍事運動,而我們自己卻不做軍事運動,在蔣介石、唐生智拿槍桿子鎮壓共產黨時,我們就束手無策,所以,“以后要非常注意軍事。須知政權是由槍桿子中取得的。”[5]47中國共產黨要想從事武裝斗爭以奪取政權,必須要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這就涉及到武裝力量的來源問題。為此,毛澤東結合中國農村存在著大量的農民武裝力量的實際,提出黨在土地革命的過程中要善于改造和領導這些農民武裝,“只要我們實行土地革命,那一定是能領導他們的。我們應當他們是我們自己的弟兄,不應看作客人。”[6]73毛澤東的這個主張兩個月后就在井岡山轉化為現實,對袁文才、王佐的農民武裝進行改造,使之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英勇的中國工農紅軍。八七會議后,毛澤東迅速把“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理論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革命實踐。8月18日,在部署秋收起義時,他再次強調:“要發動暴動,單靠農民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須有一個軍事的幫助。……暴動的發展是要奪取政權。要奪取政權,沒有兵力的擁衛或去奪取,這是自欺的話。……現在應以百分之六十的精力注意軍事運動。實行在槍桿上奪取政權,建設政權。”[3]113秋收起義失敗后,毛澤東在文家市再次提出“中國革命沒有槍桿子不行”[7]219。此時,這個論斷已經不是純粹的理論論述,而是加進了他自己親自領導武裝暴動的經驗教訓,在理論深度和實踐針對性上都更加鮮明。
“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論斷,具有重大的理論創新價值。它是馬克思主義暴力革命、武裝斗爭理論同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是對當時軍閥力量、反革命起家的根據、大革命失敗的原因、中國革命的目的、軍事運動同民眾運動關系、軍事運動與奪取政權關系濃縮性分析的結果,抓住了問題實質;它是馬克思主義武裝斗爭理論同中國歷史傳統相結合的產物,中國歷代都爆發過農民起義,他們都靠“槍桿子”同統治者進行斗爭,中國共產黨要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領導人民進行革命,也要發揮這種武裝斗爭的歷史傳統;它用中國化的語言來解釋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武裝斗爭理論,既堅持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又賦予其民族化、大眾化的風格,用“槍桿子”這個老百姓都能夠明白的詞匯來闡明武裝斗爭理論,使馬克思主義理論能夠無障礙地進入到一般工農大眾的頭腦,為廣大人民群眾所接受。
思想決不僅僅是思想家個人理論創造的產物,它更主要是實踐發展和時代特征的體現。思想發展有其自身的邏輯,這個邏輯是實踐本身的客觀邏輯在思想上的體現。當思想家的理論自覺與實踐本身的特征和趨勢達向統一之時,也就是思想創新過程的開始之時,真理性的認識就開始產生。八七會議之時的毛澤東就正處于這樣的階段。
當然,必須清楚地看到,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起步之旅是艱難的,稚嫩的步伐是蹣跚的。這是因為:第一,八七會議雖然提出了中國共產黨要獨立領導中國革命的問題,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中國共產黨怎樣領導中國革命的問題,尤其是在指導理論方面,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怎樣堅持馬克思主義和堅持什么樣的馬克思主義這個根本問題,以至于在土地革命時期出現了嚴重的教條主義的假馬克思主義統治的局面。第二,雖然提出探索中國革命新道路的問題,但是并沒有真正解決這個問題,中國特色的革命道路的探索和形成是在日后的實踐中完成。第三,雖然提出了武裝反對國民黨的總方針,但是并沒有解決如何進行武裝斗爭的問題,武裝斗爭的形式、戰術、戰略等問題都需要在今后的實踐中解決。第四,雖然提出了土地革命是中國現階段革命的中心問題,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提出土地革命的科學理論和政策,更沒有提出土地革命的基本路線。第五,雖然提出了同國民黨決裂,但是仍然主張高舉國民黨的旗幟,并且在毛澤東提出要高高打出共產黨紅旗之后,黨中央依然猶豫了一個多月,才在1927年9月19日提出放棄國民黨旗幟,打出共產黨自己的旗幟。
尤其不能忽視的是,限于當時的條件,八七會議存在著重大缺陷。一者,會議完全按照共產國際指示和蘇聯經驗來分析中國革命的問題,而沒有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獨立自主。中國共產黨雖然擺脫了對國民黨的依賴,但卻進一步強化了對共產國際的依附,導致了土地革命時期黨內嚴重的“唯共產國際論”傾向。那些對共產國際惟命是從的教條主義者,往往自以為并被共產國際和大多數人視為正統,長期把持黨的領導權,完全照搬蘇聯經驗來指導中國革命實踐,給中國革命帶來重大損失;而那些根據中國具體實際探索中國革命道路,對共產國際的錯誤指示提出批評的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則往往被看作是錯誤路線的代表,往往被排斥在領導崗位之外,長期受到錯誤批判和打擊。二者,會議是在對國民黨反動派和黨內右傾投降主義極其憤怒的情況下召開的,許多論斷帶有很大的情緒性和復仇心態,從而埋下了“左”傾冒險主義的隱患,這種隱患稍一遇到發展的條件就迅速滋生,土地革命時期黨在不長的時間內連續三次受到“左”傾錯誤嚴重沖擊,不能不說同這種隱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兩個缺陷及其長期影響,增加了中國共產黨覺醒的艱難,增強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發展之路的曲折。所以說,八七會議雖然標志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開始起步,但是這個起步是蹣跚不穩的。
八七會議前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開始起步但仍然包含著諸多不足的歷史事實,對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有重要的啟示價值。
其一,必須全面準確地學習、宣傳、掌握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并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堅持和運用這些原理。這既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理論前提,也是它的有機組成部分。第一次大革命期間,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在一系列重大問題上出現偏差,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當時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還沒有被全面地介紹到中國,中國共產黨人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還停留在不完善階段。土地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多次陷入到錯誤路線的漩渦當中,也是與教條主義地理解馬克思主義的做法是分不開的。毛澤東在發展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就反復強調要“真正領會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實質,真正領會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反對教條主義的假馬克思主義;鄧小平在改革開放過程中也反復強調老祖宗不能丟,必須把握馬克思主義的精髓和理論體系,而不能片面地理解馬克思主義。
其二,必須深入研究中國基本國情,切實抓住中國社會的矛盾特點,實事求是地把握當前面臨的時代任務,著眼于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來分析和解決中國建設實踐中的問題,打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基礎,發掘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生長點。改革開放以來的當代中國共產黨人就是牢牢把握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和矛盾特點,創造性地解決了關于當代中國發展的一系列重大實踐和理論問題,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發展到了一個關鍵時刻,怎樣把握新的時代特點和矛盾態勢,發掘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新的理論生長點,成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界的新課題。
其三,必須獨立自主地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并不斷探索其內在規律,任何照搬照抄別國經驗和模式的做法都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實踐和理論成果。八七會議及土地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在革命道路、土地問題等方面存在一系列重大失誤,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黨當時還未擺脫對共產國際的依賴,未擺脫對俄國革命模式的照搬照抄。當今,一些人又照搬照抄民主社會主義、普世價值論、多黨制等西方政治理論和制度模式,以圖改造中國的意識形態和政治架構,這當然是錯誤的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其四,必須進一步完善和壯大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創新主體。獨立自主地從事革命和建設實踐的政黨及其理論家,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主體基礎,任何幼稚的、不成熟的、缺乏理論涵養的人掌握了理論話語權并強行引導理論發展的方向,都會給黨的實踐和理論事業帶來重大挫折。黨在第一次大革命和土地革命時期所經歷的實踐磨難和理論曲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一些不成熟的理論家占據了理論領導地位,而像毛澤東這樣成熟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則被壓制。當前,這種壓制理論家的情形當然已經不復存在,但是進一步培養和擴大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隊伍,仍然是一個非常緊迫的任務。
[1]中央檔案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三冊(一九二七)[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
[2]瞿秋白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3]中央檔案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G].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
[4]蔡和森.黨的機會主義史[Z]//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系資料室.中共黨史教學參考資料: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上)(內部用書),1979.
[5]毛澤東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6]中央檔案館.八七會議[G].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6.
[7]毛澤東年譜[M].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