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煌,林德核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 北京 100875)
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匱乏之表現及成因分析
張遠煌,林德核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 北京 100875)
新中國犯罪學經過近 30余年的發展,應該說有較大進步,尤其是近 10年來研究隊伍擴大與成果數量增長的趨勢更明顯。但因實證研究的匱乏,研究成果理論水平低、實踐價值不大的整體狀況仍無實質性改善。立足中國現階段的犯罪問題,從思想觀念和實踐操作層面大力提倡實證研究,既是中國犯罪學得以健康發展的基本保障,也是改變犯罪學研究無為現狀的前提條件。
犯罪學;實證研究;實證方法
問題之一: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先天不足
就文化傳統而言,較之科學實證精神之提倡和踐行,我們往往更長于抽象和思辨。這種文化背景決定了,以實證研究為其首要方法并具有鮮明反思性和批判精神的犯罪學,在早期的中國不具備產生和發展的基礎。這樣,有關犯罪的實證研究,既無自己的歷史積累,也無本土性的經驗可供傳承。
事實上,中國對犯罪學的接觸和了解也只是始于 20世紀初對西方犯罪學著作的翻譯引進。當時,隨著民主革命運動的興起,包括犯罪學在內的大量西方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論著開始被介紹到中國。在犯罪學方面,早年較具代表性的譯著主要有:1922年劉麟生翻譯的意大利龍勃羅梭的《犯罪人論》;1927年張廷鍵翻譯的日本詩田精一的《犯罪心理學》;1929年鄭璣翻譯的日本勝水渟行的《犯罪社會學》;1936年許樓庭翻譯的意大利菲利的《實證派犯罪學》等。在 20世紀 20~30年代興起的對犯罪學論著的翻譯介紹工作,也因后來的連年戰火和社會的不穩定而基本中斷了。
可見,在新中國成立前,犯罪學于中國還處于初步學習階段,尚談不上有實質性的研究。在此期間,唯一一部出自中國人之手并有實證基礎的犯罪學著作,就是嚴景耀先生 1934年在美國芝加哥大學基于對中國監獄囚犯的參與式研究法 (即充當自愿犯人)和數量充足的典型個案剖析所撰寫的博士論文《中國的犯罪問題和社會變遷的關系》(北京大學出版社于 2000年翻譯出版)。這部著作成為自那時以來,中國極少數例外的具有本土實證基礎和學術價值的標志性成果。
新中國成立后至 1979年的 30年間,由于歷史和意識形態方面的原因,犯罪學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直至改革開放之初,面對當時犯罪率的急劇上升,尤其是青少年犯罪十分突出的犯罪形勢,在中國政治高層的強力推動下,中國犯罪學才以青少年犯罪為對象拉開了自己的研究序幕。而當時的實際情況是,中國的犯罪學研究尚無任何基礎理論研究的積淀,就直接展開對具體犯罪類型的研究。這種幾乎是從零開始的跨越式研究路徑,注定了其研究方法的原始和落后,難以洞察真實的犯罪現象和產生有價值的嚴謹理論。并且,這種粗糙的中國式的犯罪學研究,還使犯罪學在中國學界留下了“不夠科學”的負面學科形象。
中國犯罪學發展的起步特點,也與犯罪學基于實證方法論的運用而產生的歷史背景形成了鮮明對照。這正如菲利在其代表作《犯罪社會學》的引言中,論及犯罪學產生的歷史條件時所闡述的那樣:本世紀后半葉 (即 19世紀后半葉)的實證哲學,與人類學和心理學以及對人類社會的自然研究相結合,已經創造了一種特別適合對個人及社會犯罪現象進行實際調查的學術氛圍。這些條件再附之刑法完善與犯罪不斷增加之間的明顯對比,使產生一門新學科成為十分自然的現象。這個新學科的基本目標就是:從犯罪人本身及其生活于其中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研究犯罪的起源,并針對各種不同的犯罪原因采取最有效的防治措施[1]。
上述論述及其后犯罪學一百余年的發展史清楚地表明,犯罪學因其學科性質和學術職能所決定,盡量貼近犯罪現實和努力揭示犯罪真實的實證研究,既是其得以產生的基礎條件,也是其不斷深化對犯罪真實的認識,并據此形成指導和推動人類反犯罪活動觀念與實踐不斷更新和發展的動力。然而,中國犯罪學之發展,在這方面卻存在著先天的貧乏。
問題之二:今日之犯罪學研究仍缺乏實證精神的自省與自覺
犯罪學首先應該是以特定社會現實的犯罪現象為研究起點并著力服務于當下預防實踐的需要。而中國犯罪學研究的現狀總體上卻與犯罪實踐嚴重脫節。
首先,通覽一下近 30年來犯罪學方面的教科書,就會發現一個十分突出的問題:絕大多數教科書的主體內容,仍然還是局限于對國外一百多年的犯罪學研究成果的梳理、介紹與評價分析,幾乎看不到一本教材是在系統介紹犯罪學基本理論的基礎上,結合中國現實的重大犯罪實踐而展開的,或者至少是基于對中國現實犯罪問題的深入考察而對現有理論進行有說服力的驗證性分析的。這種只言國外而嚴重脫離中國犯罪實際的教科書,其本土性的科學價值和實踐價值究竟有多少,則是不言而喻的。
其次,就現階段的犯罪學學術專著而言,除了少數至少還有一定的經驗材料支持的犯罪學論著外(如周璐先生主編的《當代實證犯罪學》,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1995年版),多數都是從理論到理論、從文獻到文獻的思辨性研究,沒有走出書齋的研究模式。在這種研究模式下,無論是對犯罪現象的描述,還是對犯罪原因的分析,因實證研究基礎的缺乏,對研究者而言,其理論成果的價值也就不在于其犯罪現象描述的客觀性、犯罪原因分析的科學性和犯罪對策的可運用性了,而是大抵上淪為表現作者文獻資料收集能力、主觀想象能力、邏輯推導能力和文字修飾能力的工具。對此,有學者指出:“近年來,許多從事犯罪學理論研究的人都感到對犯罪原因作出解釋越來越困難,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所提出的預防犯罪的對策很難產生理想的效果。”[2]在這種現象的背后,所體現的正是當下中國犯罪學研究中實證精神自省與自覺的嚴重缺失。
再次,從犯罪學學術論文來看,盡管學術論文較之著作有“短平快”的特點,是學術研究成果中最活躍的部分,最能反映理論研究的前沿問題和新趨勢,但在這方面依然體現了實證研究精神的貧乏與實證方法運用上的幼稚。
筆者在中國知網欄輸入主題詞“實證”與“犯罪”,共檢索到涉及實證研究方面內容的學術論文147篇。對這些論文的結構和內容稍加分析,就不難看出其數量的稀少和研究方法的粗糙。就數量而言,147篇論文的時間跨度達 22年 (1987~2009年),年均才 6篇多。雖然 2007年、2008年和 2009年分別有 19篇、37篇和 33篇,3年合計 89篇,占 22年期間的這類論文總數的 60%,表現了近年來理論界對實證研究方法注意程度的明顯提高,但論文的絕對數和相對數的稀少,則是不爭的事實。更能說明問題的是,這些涉及實證研究內容的論文,所用的研究方法,主要限于對相關官方統計資料在沒有進行任何甄別和類比分析情況下所進行的低級統計分析或對不完整司法個案的簡單解讀。而這種所謂的實證研究,因其依據的經驗材料可靠性差、分析方法簡單粗糙,更缺乏研究者自己調查的原始素材作為必要的支撐和對照,實質上是對力圖揭示犯罪真實的實證研究方法的一種粗劣的運用。
時至今日,對于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意識之缺乏,有學者給予了比較中肯的評價,“作者寧肯‘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寧肯拿出數十萬言的文抄本而不肯下工夫搞實際調查”;“我們現在是空洞的思辨偏多,務實的調研較少,提倡學習實證主義理論研究模式的意義也就在此”[3]。在筆者看來,問題不僅如此。中國犯罪學研究成果理論水平低、實踐價值不大的整體狀況仍無實質性改善的主要原因,也正在于實證意識的嚴重缺乏。
問題之三:今日之犯罪學研究對實證方法的認識和把握仍顯幼稚
首先,近年來雖然注意實證研究的趨勢有所加強,但在技術操作層面,學界對于實證研究方法的把握和運用仍處于初級階段,很多學者事實上已把犯罪學的實證研究等同于有關犯罪問題的一般性工作調查或大致情況的了解。事實上,犯罪學作為研究犯罪事實層面問題的專門性學科,基于履行自己科學認識犯罪和有效預防犯罪的學術職能的需要,其實證研究包括了借助于相關學科的基本方法整合而成的從定性分析到定量分析的專門化程度很高的系列研究模式和具體方法。由于目前多數犯罪學研究者缺乏實證研究方面的基本理論儲備和必要的技能訓練,因而許多所謂的實證研究,其實可歸結為以下三種有實證之名而無實證之實的表現形式:其一,對未經甄別的現存統計數據的機械統計;其二,對局部經驗的粗糙調查分析;其三,對非完整個案的簡單類比與抽象。透過在各種學術陣地上借助于所謂的實證研究就妄下結論的現象,所表現的正是現階段中國犯罪學研究者在這方面因無知而無畏的認識狀況。
其次,就現有的實證研究的內容來看,涉及的范圍也十分狹窄,基本局限于對犯罪現象的調查研究,既缺少對現實犯罪原因的深度分析,更談不上對預防策略和措施的驗證性考察。實際上,就犯罪學的基本學術職能和應用價值而言,其實最需要的正是基于科學犯罪原因論對現行的犯罪對策和刑事制度進行檢驗和評價性研究,并以此直接推動犯罪預防實踐的改革和發展。而當作為事實性學科的犯罪學研究在這方面還是一片空白時,在作為規范性學科的一些部門法學領域,卻已經突破了固守法律規范的演繹和解釋的傳統,開始了可貴的實證性探索。①如在訴訟法領域,已有學者運用實證研究方法研究法規范問題,并嘗試將研究成果進行實踐驗證。參見宋英輝,王武良主編《法律實證研究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9年版。這不能不令從事犯罪學研究的同仁們為自己未盡到最基本的學術職責而感到汗顏!
問題之四:今日之學術研究既難以發展現存理論,更難以形成原創性成果
從表面上看,自改革開發以來,尤其是近 10年來,從事犯罪學教學和研究的隊伍在逐漸擴大,犯罪學方面的學術專著和論文數量也在不斷增加,給人以初步繁榮的景象,但事實上,現階段真正有學術分量或實踐指導價值的成果十分稀少。那些貌似豐富的學術成果,基本上都是基于純思辨推理或基于個別或局部的經驗素材,不夠嚴謹地推導出來的。這樣的理論或學術思想,其本身就帶有很大的想象或臆斷的成分,既經不起學術的考問,更經不起實踐的檢驗。這種研究現狀的存在,除了學界普遍的浮躁之風的影響外,主要還在于理論研究缺乏應有的本土性經驗素材和深入的科學考察作支撐,從而在對表征犯罪原因的犯罪現象的認識和把握上,難以避免地出現“瞎子摸大象”的效應:或者整體性的失真或者以偏概全。缺少了準確描述現存犯罪現象的性質、狀態和趨勢這一基礎性事實的支持,對影響犯罪現象因素的剖析和據此提出的預防犯罪的對策,也就只能成為盡研究者主觀所能的空談或漫話。
正是由于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的匱乏,作為一種必然的邏輯結論,現有的理論研究既難以根據本土素材對基于西方經驗形成的犯罪學理論進行驗證或有所發展,更難以形成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原創性學術思想。犯罪學研究中這種既無發展也無創意的死氣沉沉的局面,本質上又反映了中國犯罪學研究者社會責任感的缺失。這種缺失與中國正處于社會矛盾多發期、犯罪現象突出而急切呼喚犯罪預防理論指導的時代背景形成的反差是何等強烈!
中國犯罪學研究在方法論上落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前述的犯罪學作為舶來品在本土研究本身起步很晚的歷史原因外,現階段直接制約和影響犯罪學實證研究的因素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犯罪學研究隊伍自身的問題;二是犯罪實證研究的環境問題。
(一)實證研究匱乏的內在原因:研究隊伍自身結構的不良
犯罪學學術隊伍自身的結構不良,是實證研究缺乏內在動力的根本原因。其具體表現為研究隊伍不夠專業和專業研究人員的業務素養欠缺。
首先,由于犯罪學作為法學院校的一門專業課,在中國高校不僅開設較晚,而且因師資的缺乏,至今在不少高校仍未開設。這導致了在中國犯罪學界的一種奇特現象:不少并未研究過犯罪學的人在研究或談論犯罪原因和犯罪預防問題。他們之所以跨入犯罪學的學術隊伍,大抵上是因為犯罪問題本身是深受社會公眾、政府以及國際社會廣泛關注的大眾性話題,即使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犯罪學這門學科,也絲毫不影響其基于想象或某些切身感受來樸素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提出自己的見解。這樣,不少其他法學領域的學者就自然可以兼職研究有關犯罪的事實性問題了。①事實上,在西方國家,犯罪學研究隊伍的專業化程度很高,具有少而精的構成特征。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犯罪學研究在服務社會方面,主要是為政府的犯罪控制決策和犯罪預防實踐提供咨詢和指導服務,本身就不屬于大眾性學科。另一方面,就學術職能而言,犯罪學具有多學科交叉的特點,不具備復合型知識背景和研究興趣的人,也難以介入專業學術領域。顯然,對這類即興或兼職研究者,自然不能在研究的方法論上對其提出專業性的要求。
其次,在中國犯罪學的學科設置上,犯罪學被歸屬于法學學科,更準確地說,是屬于部門法學刑法學之下的一個三級學科。②犯罪學的現有學科分類也反映了當下人們對犯罪學的學科性質和學術功能認識不清。在犯罪學發源地的歐洲,犯罪學傳統上也被歸類于法學學科,但在學科地位與學術機構的設置上都是與部門法并列的。而在犯罪學最為發達的美國,犯罪學則主要被納入了 long lasting社會學學科之中,其學科地位甚至與整體的法學學科是并列的。這樣,從事犯罪學研究的學者,主要來自于刑法學科,在學術背景方面也基本上都是長于規范性思考而欠缺事實性研究所需要的意識與知識結構,也即欠缺必要的可用于正確解讀人的問題和社會問題的專門性知識。作為事實性學科的犯罪學,為了揭示犯罪真相,就不能不借助于社會學、心理學和生理學等相關學科中的科學方法的綜合運用,去正確解讀犯罪現象,并由此進一步挖掘形成和影響既存犯罪現象的有關的人的問題與社會問題。這樣,實證研究作為犯罪學的首要研究方法,對于受規范學科訓練的學者而言,就自然感到生疏和難以運用。于是,用規范性思維來看待事實性的犯罪問題就成為一種自然。
中國犯罪學學術隊伍的這種結構缺陷,也與犯罪學最為發達的美國犯罪學研究隊伍的結構形成了強烈對照。筆者于 2009年底隨北京師范大學美國高等教育考察團,以馬里蘭大學為據點,對美國高等教育進行了為期近一個月的零距離接觸與深入考察。馬里蘭大學社會學與行為科學學院的犯罪學系,因其犯罪學研究生項目近年來一直排全美第一,筆者對其師資結構予以了專門考察:8名專職教師中,除一名有法科背景外,其余的學科背景分屬于社會學、心理學、統計學、經濟學和環境科學。③在我們考察期間,該系的 John Laub教授,已被新上任的奧巴馬總統正式提名為總統執法和司法行政委員會主席,這也足顯犯罪學在美國犯罪控制領域的傳統影響。這種綜合相關學科的人力資源對犯罪問題開展研究的模式,既對應了犯罪是一種復雜的社會現象也是一種復雜的人的現象的基本事實,也保證了犯罪學描述犯罪現象、剖析犯罪原因和提出預防對策三大任務完成的整體性。這也為中國如何培養和建設犯罪學人才隊伍和研究隊伍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二)實證研究匱乏的外部原因:缺乏相應的支持環境
外部支持條件的不足,是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缺乏推力而難以啟動和難以為繼的根本所在。其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缺乏政策平臺的拉動;二是基礎性的支持條件差。
首先,現行的經驗型決策模式,缺乏對實證研究的需求拉動。雖然科學決策一直在提倡,但在犯罪控制的決策和預防犯罪實踐領域,決策機關和立法機關往往并不重視對犯罪的實證考察,而更習慣于按照經驗辦事和滿足于一般性的工作調研。在專家意見的獲取方面,也主要是采取開咨詢會或征求意見的形式,極少在出臺某一刑事政策或制定、修改刑事法律之前,組織由犯罪學家及相關專家組成的專家小組,對擬涉及的犯罪現象的實際狀態、結構特征以及新趨勢或擬修改的法律進行嚴謹的專項調查研究和實證性評估。缺少了政策咨詢和法律實施效果評估的需求拉動,相關的實證調查,也就只能是研究者單方面基于學術興趣和自身學術發展的需要而為的一種純業務活動,其服務社會的目的性以及研究本身的可持續性也就無從保證。
一方面是決策者的無需求,另一方面是不甚關注重大實踐、全憑興趣所致且質量又不高的實證研究,二者惡性循環的結果就是,中國犯罪學在國家刑事政策的制定和立法的修改完善方面的徹底無語癥。這與西方主要國家犯罪學研究之發達以及犯罪學研究者在國家刑事政策的制定和刑事立法的改良方面普遍享有主導性話語權的巨大反差,值得學界和社會反思。在此,僅以美國反有組織犯罪立法的出臺為背景,具體說明犯罪實證研究與犯罪控制的科學政策和立法進步之間的良性互動關系。
20世紀 80年代里根政府時期,為有效打擊有組織犯罪,于 1983年設立了由歐文·考夫曼 (Irving R.Kaufm an)為主席的總統有組織犯罪委員會,該委員會的具體職責是:(1)充分、全面地掌握、分析全國和各地的有組織犯罪狀況;(2)說明傳統的以及新出現的有組織犯罪集團的性質和特征;(3)調查犯罪組織收入的來源、數額及使用情況;(4)獲取能全面和深入了解有組織犯罪集團成員的資料;(5)評估現行打擊有組織犯罪的聯邦法律;(6)提出改善打擊有組織犯罪工作以及完善執法和立法的具體建議[4]。
為保障該委員會順利完成任務,政府撥款 500萬美元;同時規定,上述任務完成的期限為 33個月。考夫曼委員會經過近三年的調查,不僅完成了既定任務,而且還基于堅實的事實基礎,正確預測了美國有組織犯罪的演變趨勢:由于來自不同種族的暴徒已明顯參與到了有計劃的犯罪活動當中,長期以來將有組織犯罪等同于黑手黨的事實基礎已不復存在;黑手黨盡管一度在美國的有組織犯罪中占據主導地位,但其主導地位已面臨正在崛起的以亞洲裔、拉美裔以及其他民族后裔美國人所組成的犯罪集團的挑戰。這一調查結論不僅促成了美國有組織犯罪政策觀念的重大突破,而且直接左右著其后立法和司法改革的基本方向[5]。
其次,官方犯罪統計的不準確與不透明,直接限制了現階段犯罪實證研究的有效開展。雖然官方犯罪統計在衡量實際犯罪狀況方面存在諸多其自身難以克服的局限,①關于官方犯罪統計的價值,可參見張遠煌著《犯罪學原理》(第 2版)第 9章“犯罪現象的測量”,法律出版社 2008年版。但自犯罪學產生以來,官方犯罪統計因其具有最廣的覆蓋面和最高的持續性,傳統上一直是犯罪學實證研究的主要經驗素材。盡管現代犯罪學基于認識犯罪真實的需要,開發并著力發展了獨立于官方犯罪統計系統的犯罪被害人調查和罪案自報技術,用于測量實際的犯罪狀況,也仍然難以替代官方犯罪資料所具有的作用。
具體到中國,由于整體性的統計制度不健全,犯罪統計更受統計機制和人員的專業素養等方面的限制,其衡量實際犯罪狀況的功能嚴重受損。即使對這樣的統計資料,又由于缺乏犯罪統計發布制度,要想全面了解執法機關所接觸到的犯罪現象,于研究者而言就成為一項無法完成的任務。
再次,經費保障的不足和科研評價機制的缺陷,也是制約實證研究開展的重要現實因素。相對于法學學科中的純理論或規范性研究,犯罪學方面的實證研究,不僅周期較長,而且需要投入的人力和物力也相對較多。如果沒有來自政府和社會方面的資金支持,僅僅依靠專業研究者申請現行國家社科項目的少量經費,是難以實際展開的。同時,現行科研評價體系是重成果數量而輕質量。在以量取勝的功利和浮躁思想影響下,本身周期較長又需要深入實際的實證研究,自然是出力不討好的,很少有人愿意去踏踏實實地開展。
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之發展及其犯罪學自身社會影響力的發揮不會是一蹴而就的。于中國犯罪學研究而言,當下首要的是充分認識實證研究問題于學科自身發展和犯罪學學術功能之發揮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努力養成重犯罪事實考究之風氣,棄浮躁與空談之陋習,著力提升自身實證研究的素養和水平,而后從眼前所能為的細微工作入手,一點一點地積累和前行。如是,中國犯罪學研究必將有實質性進展,其制約性環境也將因此而逐漸獲得改善。
[1](意)恩里科·菲利.實證派犯罪學 [M].郭建安譯.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0.引言.
[2]杜雄柏.困境與出路:關于我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的思考
[J].吉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4,(4).
[3]戴宜生.首重實證──世紀之交對犯罪理論研究的期望
[J].福建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1999,(1).
[4]M ichaelW oodiw iss.O rganized Crim e-The Dum bing of D iscourse,B ritish Society of Crim ino logy,2000.5.
[5]Howard Abadinsky.O rganized Crim e,Seventh Edition.Thom sonW adsworth,2003.73.
Analysison Symp tomatic and Causesof Lack of Empirical Research of Criminology
ZHANG Yuan-huan,L IN De-he
(Beijing Norm alUniversity,Beijing China 100875)
Based on China’s cu rren tcrim e p rob lem s,we shou ld strongly advocate the emp irical researchwhich no ton ly is the basic guarantee for the healthy developm entof China’s crim ino logy,butalso is the p rerequisite of changing the study of non-action statuson crim e,from the levelof ideasand p ractice operation.
Crim ino logy;Em p irical research;Emp iricalm ethod
D917
A
1008-2433(2010)04-0025-05
2010-05-20
張遠煌 (1961—),男,重慶人,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犯罪學;林德核 (1971—),男,浙江溫州人,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 2009級刑法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