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靜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241000)
多重三角結構的交織統(tǒng)一
——論《呼嘯山莊》的創(chuàng)作模式
蔡靜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241000)
艾米莉·勃朗特的代表作《呼嘯山莊》充分體現(xiàn)了她對人生和命運的感悟與思考。該小說在敘述視角、故事情境和人物關系等層面上表現(xiàn)出多重三角模式的交織統(tǒng)一,這種獨特的敘述方式及巧妙的藝術構思深化了作品的主題,同時也反映出艾米莉與眾不同的創(chuàng)作才能。
《呼嘯山莊》;敘述視角;藝術構思;三角模式
艾米莉·勃朗特創(chuàng)作的《呼嘯山莊》長期以來始終是一部頗受爭議的作品,其深刻的主題、非凡的想象和動人心弦的情節(jié)引發(fā)了眾多學者和文學批評家的研究探討;而這部小說獨特的敘述技巧,巧妙構思的藝術結構更是充分體現(xiàn)了艾米莉非凡的藝術才能。法國符號學理論大師、結構主義思想家羅蘭·巴爾特曾指出:
文學中的自由力量并不取決于作家的儒雅風度……也不取決于他的作品的思想內容,而是取決于他對語言所做的改變。
……
我主要關心的是本文,也就是構成作品的所指的織體。[1]6
在《呼嘯山莊》中,艾米莉將一個完整的故事分割成有機的小塊,通過運用戲劇性和多層次的敘事方式把歷史故事的情節(jié)揉進人們所熟悉的環(huán)境之中然后在特定的情境下再把它們重新粘連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不同尋常的氛圍和意境。這種分割和粘連手法的巧妙運用,正如結構主義中關于創(chuàng)作技巧的描述:
在結構主義活動中,原客體和模擬所得的客體之間或者歷時態(tài)和共時態(tài)之間,產生了一些新東西……模擬物是理智加于客體的產物……而這種增加是因為自然獻給人頭腦的正是人自己——他的歷史、處境、自由、阻力最終的呈現(xiàn)……。[2]143
艾米莉通過多重三角模式的故事結構以及多層次的敘事系統(tǒng),成功地在作品中傾吐了其對于生活的深刻理解:生活深處本來充滿了暴風驟雨似的愛、恨、激情、苦難,但波折之后都會回歸于牧歌般的寧靜和安詳;歷史和現(xiàn)實在向將來的發(fā)展過程中,在人們的意識領域里最終融成一體。
《呼嘯山莊》的時間跨度前后長達31年,故事可追溯到1771年,以希刺克利夫作為孤兒被帶到山莊為開端,最后發(fā)展到1803年,以小凱瑟琳與哈里頓的婚姻為全篇畫上圓滿句號。在敘述上,艾米莉采用了非傳統(tǒng)的 “戲劇性結構”——這種結構往往是歐洲劇作家在組織戲劇情節(jié)時所采用的方式。劇本擅長于從故事的中間說起,通常在開端時就已經接近整個故事的終點,劇中的主要人物都帶著各自的歷史上場。[3]375因此,劇情往往以順敘和倒敘的方式同時向著兩個方向進行:在向著未來推進的過程中,同時展現(xiàn)著過去,一直臨到結尾整個故事才以完整面貌顯示在觀眾面前,并將過去和現(xiàn)在連為一體。
在《呼嘯山莊》中,艾米莉把敘述的起點安排在1801年的冬天,以故事以外的一個人物洛克伍德的出現(xiàn)為小說的開端。在時間軸線上,小說的開頭同結尾很接近,而從那以后故事的展開是同時向著兩個方向進行的:過去和將來。在整個敘述過程中,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三個時間點始終交織:以洛克伍德的好奇心和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真相的現(xiàn)實之聲為焦點,把對歷史的回顧之聲和與此同時不可避免的向將來的推進緊密聯(lián)結在一起。整個故事被分割為歷史、現(xiàn)在和未來各個小塊,通過耐莉和洛克伍德兩人的述說,又將三者粘連成了一個彼此相連的三角模式,以實現(xiàn)“過去的歷史”和“現(xiàn)在的故事”在時間的流程和發(fā)展中,在情緒、氛圍和節(jié)奏上的同步。
《呼嘯山莊》中主要的空間領域是呼嘯山莊、畫眉山莊和吉默吞(利物浦也只是在希刺克利夫被撿回來時才提到過),這三處地方構成了小說的規(guī)定情境。這個現(xiàn)實意義上的自然地域和活動環(huán)境被作者設計為一個與世隔絕的、幾乎同任何具體歷史和政治事件毫無關聯(lián)的三角封閉系統(tǒng),并成為故事中主要人物的特定活動空間,就像戲劇中構筑的有限舞臺,為各色人物提供著充分表演的空間,但同時也限制和約束著其表現(xiàn)和活動。小說中情境的特定封閉性使得外界文明、思想方式和交往禮儀的滲入和影響始終緩慢而有限,人性中原始的活力與熱情、邪惡與激情、喧囂與狂亂從而得以充分發(fā)揮和體現(xiàn)。[4]42在這個三角模式的世界中,人物生活的封閉性與其情感言辭的激烈程度以成正比的狀態(tài)不斷推進發(fā)展著。這種發(fā)展遵循一定格式的循環(huán)往復,使矛盾造成縱深感,但卻無法輕易終結,直至最終結局的出現(xiàn)才使一切落下帷幕。
(三)多層敘事結構的遞進和交織
結構主義文論認為,敘事作品作為客體也是交際的對象,關鍵是“誰是敘事作品的授予者”;由于敘述本身就發(fā)生在說話的即刻,“……人稱主體總是以各種改頭換面的方式進行敘事過程”。[5]464而在《呼嘯山莊》這部小說中,整篇故事正是通過相互交織的多層敘述結構傳達給讀者的。在當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許多英國作家如狄更斯、薩克雷等,慣用隨時插話的方式在其作品中與讀者進行直接的對話,發(fā)表自己的議論。[6]307但在《呼嘯山莊》中,自始至終都沒有作者的聲音,艾米莉通過精心設計的多層次敘事系統(tǒng)將自己完全隱蔽起來,使得“一個超越寫作者個體的結構凌駕于其上”;[1]72并在小說中引進了處于故事邊緣和外面的兩個人物耐莉和洛克伍德作為其代言人,向讀者轉述其奇特的構思和豐富的想象。艾米莉是整篇故事真正意義上的全知敘事者,但同時又是一個完全隱藏在幕后的人物。而小說的一個次要角色耐莉被安排為所有故事的歷史見證人,從一種假定全知敘事的角度向房客洛克伍德講述著山莊中的人事沉浮和興衰起落;洛克伍德作為始終存在的傾聽者和后來發(fā)生故事的見證者,再將其聽來的歷史回聲以及自己親身所聞的現(xiàn)實之聲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向讀者敘說著。艾米莉則通過這兩個人物的雙重和雙層轉述傾吐著內心深處狂風暴雨般的激情以及對于人性的深刻探討和對生命、愛情和人生輪回的深沉思索。讀者跟隨著洛克伍德的講述從一無所知到知之不多再到無所不知,在好奇心得到滿足的同時,充分體會和感受到作者故事創(chuàng)作的主旨和意圖——對于完美愛情的高度非凡想象以及對于現(xiàn)實的獨特批判。因此,小說中設定的無所不知和無所不在的敘述者們只是一種假設性存在,在讀者和作者的溝通中充當抽象的中介而已;作者對于讀者的講述實際上是通過這種三角多層系統(tǒng)完成的,這種敘事風格既體現(xiàn)了作者刻意追求的藝術效果,又引導著讀者透過表層敘述去獲得深層的心理感受和思考。
《呼嘯山莊》中縱跨30年的故事里,牽涉了三代人的生活。第一代人恩蕭夫婦和林頓夫婦的存在只是為后兩代人提供生活和存在的現(xiàn)實可能性。小說的重點人物關系主要是圍繞第二代和第三代人展開的,這兩代人共處于一個上下衍生的關系網絡中,而每一代的主要人物之間的關系都呈現(xiàn)出三角結構的模式。在結構主義看來,這種人物層面的結構,在文學作品中隱藏于語言組織形式之下,形成可以不斷生成意義的系統(tǒng),而這一系統(tǒng)又不斷支配和影響作品的內容和意義。[5]463
故事中最初出現(xiàn)的人物三角結構是以希刺克利夫為焦點的,通過他與辛德雷和凱瑟琳兄妹之間的不同關系構建而成。當希刺克利夫作為孤兒被帶到這個家里來之后,在同這個家里同根相生的兩個孩子的接觸相處中,漸漸地感受到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和情感,典型的“同性相斥,異性相吸”——一面是來自辛德雷的憎惡和踐踏,另一面是同凱瑟琳之間兩小無猜和情同意合。這一三角關系相對來說比較簡單明了,但卻為后面其它三角人物關系的形成和出現(xiàn)提供了一定的前提因素;而在希刺克利夫身上,被辛德雷剝奪的學習權利、被踐踏的向往文明的愿望以及被毀滅的朦朧熾熱的愛情使得一種摧毀性的陰影和人性的扭曲在他心底暗暗地滋生,從而為他后來的瘋狂復仇行徑埋下了種子和伏筆。
隨著故事的發(fā)展,后來埃德加·林頓的出現(xiàn)和介入,使得希刺克利夫置身于另一個對于他來說永遠無法開釋的三角關系中,也進一步加劇了他的瘋狂和囂亂。這個三角結構體現(xiàn)了第二代主要人物間的復雜關系,其焦點集中在凱瑟琳身上,希刺克利夫因為她的背叛而怨恨復仇,埃德加·林頓因為她的愛而陷入終身不幸之中。凱瑟琳從人格、精神和力量上都具有一種“雙重性”,一方面她身上有著與希刺克利夫相同的原始野性和自然活力,正如她自己所言:“他比我更象我自己,不管我的靈魂是由什么做成的,他和我是一模一樣的”。[7]83而另一方面,她天生麗質,家境優(yōu)越,滿足了埃德加所在的社會圈子對于一個待嫁姑娘的最高企盼,使她得以順利進入她所心儀和迷戀的優(yōu)雅和文明生活中。盡管她生活在一個文明習俗、思想方式以及交往禮儀的條框和規(guī)則幾乎都蕩然無存的封閉空間中,慣常的道德風尚和文明氣息的影響卻在她小小的頭腦中始終留下一席之地;因此,凱瑟琳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其性格也顯示出空間的差異性,表現(xiàn)為在希刺克利夫面前的真實狂野和放肆妄為;在埃德加面前的驕嬌各半,恩威并施;她對希刺克利夫的愛有如“恒久不變的巖石”,但對埃德加則是“樹林中的葉子”——會隨時光變化而變化。[7]84實際上,在這個三角結構中,凱瑟琳作為多重形象和多種性格的抽象和集中,是其它兩方中任何一人都無法駕馭和把握的,無論哪一個都不可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與她保持協(xié)調統(tǒng)一,所以這個三角結構注定要坍塌——愛情無法帶給她甜蜜,婚姻不能帶給她安寧,在三方的糾纏和撕扯中,凱瑟琳的靈魂一塊塊地被撕成碎片,最終作為孤魂在荒野中游蕩著。
在第三代人的關系安排上,作者選擇了與第二代人幾乎同樣的機制來展開他們之間的愛情、背叛、復仇和反抗,使上一代人之間無法解決和終結的關系通過希刺克利夫的瘋狂報復行徑折射和影響到下一代人身上,這樣使得前后兩個結構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同構體。凱瑟琳·林頓同其母親一樣“被設置在三角結構關系的中軸上,成為第三代人愛情和復仇的載體”。[4]41小凱瑟琳既是“她母親的翻版”又殊異于其母親。她的愛不再是狂野和火熱的,而是深沉和溫柔的。她的身上既有著小林頓(希刺克利夫之子)的敏感和狂想;又有著哈里頓(辛德雷之子)的倔強和莽撞。表面上看來,她喜歡小林頓的文明素質而討厭哈里頓的野蠻氣息;內心深處,她卻不斷能夠體察到自己靈魂上與哈里頓的同一性。希刺克利夫對于她和哈里頓進行的復仇和毀滅只是更好地襯托出他們身上天生的激情、鐵的意志和那種倍受壓抑扭曲后依然閃爍著的人性光輝。在這個三角模式中,小凱瑟琳的合體意義日益淡化,在完成了一個自身否定之否定的辯證過程后,把性格中的敏感和理想化,連同她那虛幻的愛情一起加以拋棄(否定了小林頓),而對于正直、頑強和淳厚的品質(即哈里頓的特質)加以贊同。由此這個三角結構內部經歷了一個蛻變的過程,產生了某種逐步穩(wěn)定的建設性因素并漸漸取代了前面潛伏的摧毀性因素,正常的人性力量以不可逆轉之勢生長起來。在看穿了小林頓的自私孱弱后,小凱瑟琳有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角色位置,把哈里頓放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來對待和教化,繼而重建起兩人之間一種健康的現(xiàn)實關系,在相互尊重的前提下走向相親、相愛。艾米莉對于正常人倫范圍內的文明婚姻和家庭構想最終得到了體現(xiàn)。
艾米莉在《呼嘯山莊》里將絕對時空中的活動畫面放在歷史流程中進行間斷式的定格,表現(xiàn)出同時代作家少見的對于人、人生和人的命運的思索和探討。小說的結構安排顯示了作者在駕馭人物和情節(jié)發(fā)展方面的非凡才能。文中多層面的三角模式重疊交織,密切相連,在一定意義上構成了一個封閉性的結構,在這個結構中作者將絕對時空中的愛怨交加和此起彼伏加以刻畫并層層展開,其間滲透了她對時空、生命、愛情和人生的深沉思考,并體現(xiàn)了小說情節(jié)構思的整體性、交換性、自律性和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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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Multiple Triangle Structures inWuthering Heights
Cai J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In her masterpieceWuthering Heights,Emily manifests a unique meditation and exploration of human life and destiny.The typical feature of this novel is the intermingling of various triangle structures on different aspects: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ion,context,and relationship of the characters.Such peculiarnarrative method and ingeniousartisticcreativity deepen the theme greatly and meanwhile demonstrate the extraordinary talents of Emily fully.
Wuthering Heights;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ion;artistic creativity;triangle structure
I106.4
A
1672-447X(2010)02-0061-04
2009-12-11
蔡 靜(1976-),安徽宿州人,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翻譯。
曲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