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形象解讀

王任傅

（黃山學院 外語系，安徽 黃山245041）

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形象解讀

王任傅

（黃山學院 外語系，安徽 黃山245041）

19世紀美國的浪漫主義作家愛倫·坡在小說中塑造了幾近完美的女性形象，她們的美麗不僅體現在容貌、智慧和心靈上，她們的死亡也在實踐著一種美——震撼讀者心靈的“恐怖美”。這些女性人物不僅是愛倫·坡現實生活中親人形象的再現，她們還寄托著作者對于母愛的強烈的心理渴望。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雖然大都芳年早逝，但是她們的死卻成就了“美”的永恒和愛倫·坡小說永恒的藝術魅力。

愛倫·坡；女性形象；解讀

19世紀的美國浪漫主義作家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以其唯美的創作理念、不同于眾的作品風格，在美國文學史上獨樹一幟，也對現代世界文學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愛倫·坡創作理念的核心是他的“統一效果說”（the unity of effect）。他認為，小說的首要目的是要在情感上扣住讀者的心弦，產生最激動人心的效果，而且創作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堅持效果的統一”。[1]因此聰明的文學藝術家不是將自己的思想納入他的情節，而是事先精心策劃出某種獨特的效果，并根據這一效果杜撰出相關情節——然后按照最有利于實現預設效果的要求把這些情節組織起來。要使整篇小說的“每一個事件，每一個描寫細節，甚至一字一句都收到一定的統一效果，一個預想中的效果”。[2]996需要指出的是，愛倫·坡所追求的效果是一種奇特的、震撼讀者心靈的效果，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種“美”。在《創作哲學》（The Philosophy of Composition）一文中坡曾寫道，“我問自己，‘基于對人類的普遍理解，在所有憂郁的話題中，哪種話題最讓人感到悲傷？’——死亡，這是顯而易見的回答”。接著，他進一步闡明，“一位美女的死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詩意的話題”。[3]愛倫·坡堅信，“死亡與美”相結合的話題最能產生強烈的“心靈式的恐怖”效果，最能激動讀者的靈魂。因此，愛倫·坡小說中死亡的恐怖往往和美共生共存。學術界對愛倫·坡小說關于死亡主題的 “恐怖效果”已多有研究，而對于其作品中象征“美”的女性形象卻少有解讀。事實上，對堅持唯美主義創作觀，把“美”視為最高藝術追求的愛倫·坡來說，他筆下的女性形象也是其作品“美”的重要體現，她們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之美

愛倫·坡筆下的女性大多光彩照人，形象鮮明。她們的美麗不僅體現在容貌、智慧和心靈上，即使美女們的死亡也在實踐著一種美——震撼心靈的“恐怖美”。

（一）女性的外貌之美

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往往有著超凡脫俗的美貌。她們通常是可愛的少女或美麗的少婦，有著漂亮的長發、高高的額頭、晶瑩的大眼睛以及蒼白但光潔如玉的皮膚。例如小說《貝蕾妮絲》（Berenice）中“我”的表妹貝蕾妮絲是一位“絢麗爛漫又綽約縹緲的美人”，宛若“洌洌清泉中的水澤女神！”而《幽會》（The Assignation）中的女主角——侯爵夫人阿芙羅狄蒂只披有一層雪白薄紗的娉婷玉體美如藝術家手下的一座雕塑，她是 “全威尼斯贊美的偶像——嬌艷中的嬌艷——美麗中的美麗”，她的美讓人看上一眼就永遠也忘不掉。除此之外，《橢圓形畫像》（The Oval Portrait）、《埃萊奧諾拉》（Eleonora）和《長方形箱子》（The Oblong Box）等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也都擁有超凡絕倫、世所罕見的“天使之美”。在愛倫·坡所有的小說中，對美女形象刻畫最為全面、最為生動和最細致入微的作品當屬 《麗姬婭》（Ligeia），這也是愛倫·坡自己最喜愛的一部小說。坡形容麗姬婭“非凡但嫻靜的美色”是“超越天堂或人間的無雙之美”，是“土耳其神話中天國玉女的絕世之美”；并且詳細描繪了麗姬婭的身材、步態、臉龐、頭發、眼睛、鼻子、嘴巴、牙齒、手指和皮膚等身體的各個部分：“她（麗姬婭）身材修長，略顯纖弱”；步態“輕盈裊娜，飄飄欲仙”；她美麗的臉龐“容光煥發”，“普天之下沒有哪一個少女能與之相比”；“白璧無瑕”的額頂“高潔而蒼白”；肌膚“像象牙般純凈”；然后“風信子般”的秀發“烏黑、油亮、濃密而自然卷曲”；“滑如凝脂的鼻子……活活透著豪放氣魄”；當然，“我還凝視過麗姬婭的雙眼”，它們又大又圓，“眸子黑得熠亮”。在這些作品中，讀者充分領略到了愛倫·坡式的、典型的外貌美。這不是普通的美，而是脫俗的、理想化的女性美。正如波德萊爾所言，“他（愛倫·坡）所描繪的女性的肖像都罩著一個光環，在一片超自然的氣氛中閃爍”。[4]183這樣的美貌無疑會對皆有“愛美之心”的讀者產生巨大的吸引力，從而在某種意義上創造了“美”的效果。

（二）智慧與心靈之美

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也往往有著非凡的智慧和心靈美。她們或是學識淵深、博古通今，或是天真無邪、高尚仁愛，甘于自我犧牲。小說 《莫萊娜》（Morella）中的女主人公莫萊娜即知識淵博，“她的天資決非尋常之類，她的智力超群出眾”。一些早期日耳曼文學中的神秘主義作品是她“最喜愛并長期研究的對象”。而《麗姬婭》（Ligeia）中，麗姬婭的學問更是“淵博之至”：

前面我已經談到過麗姬婭的學問：真是廣博??！我從未見過如此學識淵博的女子。她深諳古典語言，而就我所掌握的現代歐洲語言知識來說，根本就沒有見她給難倒過。說真的，遇到任何深受崇拜的問題——就因為那是學院夸耀的學問中最深奧的一種——又何曾發現麗姬婭被難倒過？[5]100

不僅如此，麗姬婭“了不起”的才學還體現在她廣泛“涉獵倫理學、物理學和數理學等一切學問，而且成績斐然?！痹邴惣I面前，小說的主人公“我”只能像孩子一樣，聽憑她指導“我”研究自己所醉心其中的那些玄之又玄的形而上學。結合前文外貌美的分析，可見麗姬婭儼然成了愛倫·坡心目中理想的、甚至神化了的完美女性。

除了絕世之貌和非凡的智慧，愛倫·坡筆下的女性還大都擁有純潔善良的心靈。她們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甚至甘于奉獻與犧牲。例如，《埃萊奧諾拉》中“我”少年時代的情人埃萊奧諾拉，是一位“純潔無邪”的少女，終日伴“我”徜徉在多色草山谷里的茵茵草地、蔥翠林間，散步于悄悄流淌的小河岸邊。在埃萊奧諾拉的陪伴下，“我”的生活變得五彩繽紛、幸福快樂！《貝蕾妮絲》中快樂的貝蕾妮絲則終日在戶外的山坡逍遙，無憂無慮地度日，“從不去想生活道路上的陰影”。《橢圓形畫像》中畫家的妻子也是一位舉世無雙的美人，而且“她的快樂比她的美貌還要罕見”：她整日嬉戲玩樂，像可愛的小鹿一樣淘氣。她熱愛一切，珍視一切。面對著丈夫對藝術的癡迷和從繪畫工作中獲得的極大樂趣，溫良恭順的新娘竟配合著畫家在一間幽暗的斗室一連靜靜地坐了好幾個星期，沒有半句抱怨。結果她甘愿為了丈夫的事業犧牲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樣的“美”會給讀者怎樣的震撼啊！即使是在 《黑貓》（The Black Cat）這篇杰出的心理恐怖小說中，主人公“我”的妻子只是一個次要的角色，但也充分體現出了作為女性的善良：她不僅支持丈夫豢養寵物的愛好，抓住一切機會幫他收集各種動物的優良品種，而且一再容忍丈夫的變態心理和對自己肉體的虐待，“毫無怨言”；最后為了阻止丈夫再次行兇作惡，砍殺黑貓，她竟死在了丈夫的斧頭之下。

（三）美女死亡的恐怖之美

愛倫·坡不僅賦予了活著的女性無上之美，美女的死亡也被他用來制造“最富有詩意的”、震撼讀者靈魂的“恐怖美”。遍觀愛倫·坡的短篇小說，他所塑造的美女形象無一例外地“毀滅”了——死亡是她們共同的命運?！敦惱倌萁z》中的“我”長時間地凝視著患病的貝蕾妮絲，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貝蕾妮絲憔悴得叫人難以想象：

她高突的額頭一片蒼白，異常靜穆；她那頭曾經烏黑亮麗的秀發現在變得枯黃蓬亂，披散在頭上，遮住了深陷的太陽穴；她的眼睛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好象沒有瞳孔似的。我不自覺地避開她無神的雙眼，看到她單薄而皺縮的嘴唇。嘴唇張開了，露出一絲古怪的微笑，形容大變的貝蕾妮絲的牙齒慢慢地展現在我的面前。[5]175

貝蕾妮絲前后的形容比較讓“我”也讓讀者感到震驚。面對這樣的情形，“我”感受到的既是“現實的丑陋所帶來的顫抖的快感”，又似乎是“超自然、超理性的、恐怖之美”。[6]254而且，小說對于“恐怖美”的追求并未到此為止，接下來的“美女之死”才真正將故事推向了令人震撼的高潮。重病的貝蕾妮絲被活埋了。得了偏執狂的“我”竟掘開墳墓，敲掉了她32顆“細小、潔白，如象牙般”的牙齒。第二天，身裹尸衣、面容損毀的尸體被發現了，那尸體還在呼吸，還有心跳，她還活著！

被公認為愛倫·坡最優秀的恐怖小說 《厄舍府的倒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 同樣是以美女死而復活的故事創造了高超的“恐怖美”。小說中，羅德里克與瑪德琳是相依為命的兄妹，共同居住在曠野中一座破敗陰森的古屋里，雙雙身罹疾患。病逝后的瑪德琳小姐被安放在厄舍府邸的一個地窖之中。七、八天后，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故事的敘述者“我”與羅德里克正在研讀蘭斯勞特·坎寧爵士的《瘋狂的屈里斯特》。“我”忽然聽到“從府邸某個僻靜的角落傳來隱隱的回聲”，然后又聽到了“一聲清晰而沉重的金屬撞擊的聲音”。瘋狂的羅德里克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他尖叫著說“我們把她給活埋了”，她已破棺而出，“現在就站在門外！”隨著他的呼聲，厚重的黑檀木房門緩緩張開，身裹壽衾，形銷骨立的瑪德琳小姐當真出現在“我”和羅德里克的面前，渾身血跡斑斑！復活的瑪德琳搖搖晃晃地跌到他哥哥的身上，將他拉倒在地，一起死去。《厄舍府的倒塌》這篇小說基調陰沉，結構精巧，情節緊湊，自始至終給人一種陰森可怕、大禍臨頭的感覺；結尾以“美女復活”的情節將故事推向了最高潮，創造了世界短篇小說史上經典的恐怖美。

二、愛倫·坡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淵源

解讀愛倫·坡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可以發現她們都有著驚人的相似性。這不僅體現在前面已經分析過的她們在外貌、智慧和心靈美方面的共性，而且特別體現在小說中坡對導致這些美女死亡的疾病的特征極其類似的描述上。這不禁使人要探個究竟?？疾鞇蹅悺て旅\多舛的一生，可以看出，坡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其實與他自己的生活經歷有著密切的聯系。這些女性形象的原形出自愛倫·坡的現實生活之中。

在愛倫·坡短暫的一生當中，先后有幾個女人對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使他耿耿于懷，終身難忘。首先是坡自己的母親。雖然坡的母親在坡不到3歲的時候就因勞累過度而死于肺結核，但他還是從別人那里了解到了母親的情況。1835年朋友塔克在給愛倫·坡的一封信中曾談到作為劇團演員的坡的母親容貌驚人的美麗；而愛倫·坡在回信中則稱塔克對他母親的描述撥動了他的心弦。[7]73母親的早逝導致了坡一生對母愛的幻想與渴望。第二個對愛倫·坡產生重要影響的女性是他少年時期同學的母親斯坦納德夫人。她也是一位貌美驚人的女人，是坡心目中“美”的偶像。但不幸的是，斯坦納德夫人亦芳年早逝，這讓愛倫·坡悲痛欲絕，并多次在夜里到她的墳前哭泣。據說斯坦納德夫人也死于肺病，她與愛倫·坡的母親以及坡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女人——妻子弗吉尼亞——有著相同的死因。弗吉尼亞漂亮迷人，生性可愛勇敢，不滿14歲就嫁給了愛倫·坡。在坡的眼里，他深愛的弗吉尼亞是完美的化身，她的那種美涵蘊著一股人間未有的氣質。愛倫·坡甚至對妻子有著一種如同對母親般的依戀。然而結婚10年，年輕的弗吉尼亞即死于肺結核。在照顧弗吉尼亞患病的5年里，愛倫·坡對肺結核疾病的表現和癥狀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甚至刻骨銘心。弗吉尼亞的死給了坡極大的刺激，他的精神幾于崩潰。

回顧愛倫·坡身邊最親近的女人，不難看出她們與坡小說中的女性近乎相同的形象，美麗端莊、聰慧善良，又個個芳年早逝。在小說《麗姬婭》、《貝蕾妮絲》，尤其是《莫萊娜》中，還可以明確地了解到的是與奪走坡的母親和妻子相同的疾病扼殺了坡筆下的女性。莫萊娜死前憔悴無力，臉上常常泛起緋紅色斑點，久久不散；蒼白的額頭上突出日益明顯的青筋，這些都是與肺結核病有關的一些癥狀。那么愛倫·坡為什么要在小說中反復表現這近乎相同的女性形象，甚至她們相同的死因呢？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認為，對于一個人來說，母愛缺失的結果之一就是使他將母親的形象理想化，并把這種形象投射到其他人的身上，從而使母親的形象得以重生和延續。[7]74的確，愛倫·坡是在借助他筆下的女性完成自己的一個心愿。殘酷的現實不僅過早地剝奪了他本應享有的最珍貴的母愛與關懷，自己所鐘愛的“夢中情人”和妻子也紛紛先他而去，留給他的只有強烈的悲痛和無奈的絕望?，F實生活中不能滿足的愿望，只能依靠幻覺，借助藝術的再造來慰籍遭受創傷的心靈。小說中完美的女性形象既是文學藝術的表現，更表達了愛倫·坡的一種渴望。她們年輕美麗，而她們的早逝又恰恰成就了人們記憶中永遠的年輕與美麗——美因為死而得到永恒。正如愛倫·坡在小說《失去呼吸》（Loss of Breath）中所述，“活著有一種死去的感覺；死了卻有一種活著的意味”。死亡不僅僅意味著肉體的消逝，死亡還能產生一種更高的精神的東西，就是精神的自由，是新生，是超越。它使人看到“真理之光”而獲得永生![8]67

綜上所述，通過對小說中女性人物外貌、智慧以及心靈美的精心刻畫，愛倫·坡塑造了幾近完美的女性形象，她們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愛倫·坡在描繪“女性之美”的同時，還將自己的生活經歷融入其中，通過文學藝術來撫平自己在人生道路上所遭受的創傷。愛倫·坡筆下的美女死了，但她們的消逝卻成就了永恒——記憶中永恒的生命與美麗和愛倫·坡小說永恒的藝術魅力。

[1]Poe,E.A.Review of Hawthorne-Twice-Told Tales[EB/OL].http://www.eapoe.org/works/criticsm/gm542hn1.htm，1998-04-13.

[2]George,M.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M].New York: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1980.

[3]Poe,E.A.The Philosophy of Composition[EB/OL].http://www.eapoe.org/works/essays/philcomp.htm,2009-04-18.

[4]波德萊爾.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M].郭宏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5]Poe,E.A.Complete Stories and Poems of Edgar Allan Poe[M].New York:Bantam Doubleday Dell Publishing Group,Inc.,1991.

[6]張沖.新編美國文學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7]聶方沖.愛倫·坡創作中的“美女之死”[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5).

[8]曹曼.愛倫·坡死亡主題的內涵讀解[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2).

Analysis of the Feminine Figures in Edgar Allan Poe's Tales

Wang Renfu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245041,China)

Edgar Allan Poe created perfect feminine figures in his tales.They are all beautiful in appearance,rich in wisdom and kind in heart；even on dying,they produce the beauty of horror.These figures,inspired by Poe's female relatives,hold spiritual sustenance of him.Though they all die young,their beauty lasts and endows Poe's tales with lasting artistic charm.

Edgar Allan Poe;feminine figures;analysis

I106.4

A

1672-447X（2010）02-0065-04

2010-03-01

安徽省優秀青年人才基金項目（2010SQRW131）；黃山學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08xsk010）

王任傅（1975-），河北唐山人，黃山學院外語系講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曲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