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婧
(武漢大學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2)
傳統中國社會是一個講究“禮”的社會,費孝通先生和賀雪峰教授分別對所處時代中國農村社會的“禮”都有精彩的論述,本次調查以湖北省黃梅縣禮俗為研究對象,作者試圖分析“禮”從費孝通先生的“熟人社會”中的“禮”到賀雪峰教授的“半熟人社會”中的“禮”的發展和變遷趨勢。
《鄉土中國》成書于20世紀40年代,是一本比較通俗的社會學經典著作,如序言中袁行霈先生所說的,是一本典型的“大家小書”。《鄉土中國》的研究對象是根植于中國農村的鄉下人,中國有幾千年的農耕歷史,“鄉土中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是中國傳統的符號。費孝通先生提到:“鄉土社會在地方性的限制下形成了一個生于斯,死于斯的社會。······在人與人的關系上也會發生了一種特色,每一個孩子都是在人家眼中看者長大的,在孩子眼中周圍的人也是從小就看慣的。這是一個‘熟悉’的社會,沒有陌生人的社會”。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我們的民族和泥土是分不開的,農民從泥土里面討生活,同時也就被束縛于土地。土地具有不能移動性,所以鄉土社會安土重遷,社會保持一種較穩定的狀態,這里指的是人和空間的關系是穩定的,在空間格局上鄉土社會中的人們進行面對面的親密接觸,在時間格局上,人們反復地在同一生活定型中生活,世世代代重復著相同的生活模式。這種穩定的社會狀態與游牧的生活方式或者西方現代社會不同,游牧的人可以逐水草而居,飄忽不定,西方現代社會則則以工業生產和消費為主,人們需要與陌生人打交道,社會在不斷的互動和交往中迅速變遷。
費孝通先生認為西方社會的格局是團體格局,像一捆扎清楚的柴,人和人之間是平行的關系,而中國社會結構的格局是差序格局,是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每個人都是自己所處的同心圓的圓心,人和人之間依據親疏遠近是有一定的等級差別的。差序格局是一個立體概念,在橫向上指以“己”為中心所推出去的由近及遠的關系,在縱向上指關系之間的等級差別。(楊秋林,汪永濤,2008)這就是儒家所使用的“倫”——“個人和人往來所構成的網絡中的綱紀,就是一個差序”。那么要用什么來規范和梳理這種差序格局中的各種關系呢,即是“禮”,它是維持社會秩序時所用的一種潛在力量,和所處理社會關系時所根據的規范的性質。
“禮治秩序”是在中國獨有的家族土壤中生存并發展起來的,法治卻是在西洋團體社會中孕育成長的,西洋社會產生團體,而中國卻產生家族,這種分野引起學者的激烈爭論:地理環境論者認為西方的游牧的生活方式使之產生團體,而中國傳統的農耕的生活方式導致個人不依賴于與他人的共同意志而生存,于是形成以男性勞動力為主導的家族制的群體行為模式。在《鄉土中國》一書中,費孝通先生認為宗教在西方形成團體的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神對人人平等,人生而平等,在這種觀念的引導下,人間需要有人,需要有組織來代表人的意志,需要共同遵守的行為準則,于是產生了社會約束力,稱之為法律(Law),而在中國社會,宗教在制度的起源中更多充當的是巫卜的角色,為人們提供精神上的撫慰,宗教只是作為輔助政權管理的工具,而不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全部,于是中國需要更強大的武器來規范社會道德行為,儒家的“禮治秩序”應運而生,被統治者用來規范民眾日常行為。
《新鄉土中國》是賀雪峰教授根據多年在農村的實地調查的經驗寫的一本關于農村問題的思考的隨筆。作者對當下轉型期的中國鄉村進行調查,寫成一篇篇六十多篇短小的調查筆記,生動描繪了中國農村和農民生活的各種場景,呈現了實際鄉村的處境與復雜性,讓人有進入農村現場的感覺。在農民還占了中國人口的大多數最廣大的地區還是農村的中國,中國已經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費孝通先生筆下的“鄉土中國”了,今天的農村已經不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中國的農民和農村現在更多是被捆在市場上,在一種市場邏輯下運作,而不是捆在土地上。賀雪峰教授依據費孝通先生的思維邏輯,把中國的鄉土社會定義為“半熟人社會”,深刻的說明了轉型期中國鄉村關系的結構性變遷,已經不再是費孝通先生筆下的完全的穩定的“熟人社會”,而是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的各種力量的博弈的場域。
作者根據村莊生活的面向,可以分為以湖北荊門農村為代表的村莊生活外傾型的農村、以江西宗族村為代表的村莊生活內傾型的農村,其中村莊生活內傾型的農村又分為社會關聯度弱的農村如江蘇如皋、社會關聯度強的農村如浙江溫州農村等。
這幾種類型的農村在村莊生活的面向中遵從的原則是不一樣的,比如外傾型的湖北荊門,由于在外地打工的人比較多,剩下的村民則是以老人和兒童為主,年輕人在沿海等地域受當地氛圍的熏陶,觀念會更加開放,這可能說明當地村民由于長期在外,彼此之間感情淡化,而成為了賀雪峰教授筆下的“半熟人社會”,在這種類型的村莊中,“禮”作為一種約束村民道德行為的標尺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一些傳統的禮俗文化已經被長期在外地受外來文化感染的年輕人所淡忘,根據賀雪峰教授的說法,當地農村在生育觀念上更傾向于少生,傳統的“多子多福”“養兒防老”的傳統觀念在當地已經被淡化了。而江西的宗族村作為當下轉型期間受影響較少的村莊代表,它較多地保存了傳統的禮俗文化和關系結構,在受傳統觀念影響較多的情況下,思想觀念上的變遷相對較緩慢,更接近于傳統的“熟人社會”,如較好地保存了傳統的建筑習慣和風格,在農民的生育觀念中也更加傾向于傳統的“多子多福”“養兒防老”等觀念。
傳統的“禮治秩序”已經在市場經濟體制下被慢慢溶解,現行司法對禮治秩序的破壞,但是并不能有效地建立起法治的秩序,這就產生了“禮治秩序”的功能性的真空,傳統的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到底靠什么維持。在這種“半熟人化的社會”中,人和人之間不是傳統的以感情為紐帶的互相信任的關系,也不是工業社會的依法維護的契約關系,而是處于兩者之間,傳統的感情已經慢慢淡化,法律的關系還沒有有效的建立,社會處于混亂的關系系統中,人和人之間缺乏相互地信任,在情感和利益之間權衡,從而做出更加理智的選擇,這就使得關系復雜化,也使鄉土社會的問題更加復雜化和多樣化。
2010年1月筆者在對湖北省黃梅地區的農村居民禮俗和禮俗消費的調查中發現:黃梅縣作為安徽湖北江西三省交界,在民俗文化方面雖然保留了很多傳統禮俗習慣,但是受商品經濟的影響,在市場轉型的今天,黃梅縣禮俗文化的變遷程度依然十分驚人。
一些國內的傳統節日如寒食節、花朝節、土地會、觀音會、上巳節等,年輕人很少了解,年經越輕了解得越少,有的節日年輕人甚至沒有聽說過,而對于一些國外的節日如圣誕節、情人節、感恩節等,年輕人了解得更多。關于生育習俗、婚俗、祝壽的習俗、葬俗等也呈現以上的趨勢,即越年輕的人了解的越少。傳統的禮俗中,新生兒在第九天時舉行的“洗九朝”儀式或者在周歲時舉行的儀式都是有講究的,比如洗九朝時外婆家要送公雞、母雞、雞蛋、紅糖、油面、衣服等物,在周歲時要送玩具、長命鎖、衣服鞋帽等物并舉行抓鬮的儀式,這些傳統的禮物和儀禮中代表了深刻的對生命意識的尊重和親人對于新生兒的良好的祝愿,在這次調查中筆者發現,在當地參加這樣的活動送的禮物越來越簡單,主要以直接送錢為主,有的活動簡化成直接只送錢,如升學儀式,而省去了傳統的禮儀和禮品。同樣在婚姻禮俗中,調查對象對于傳統的看年庚、問名等禮俗了解得不多,并且在當地的結婚方式中大多采用中西結合的方式,即用婚紗代替紅嫁衣,用轎車代替轎子等。
對于“禮”觀念的淡化或者金錢化說明了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中國傳統的禮儀觀念已經發生了變遷,對傳統中約束人和人關系的禮儀的陌生化也說明了人際關系的淡化的趨勢,人和人之間的關系被加入了金錢的成分而變得復雜,血緣、地緣這些傳統的區分單位已經不能有效地區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業緣、趣緣、人緣等參雜經濟利益的關系日益成為區分關系親疏遠近的標準。
從《鄉土中國》中的“熟人社會”到《新鄉土中國》中的“半熟人社會”,當地也經歷了這樣的轉變過程,“禮”作為一種傳統社會固定任何人關系的紐帶也隨之發生變遷,這種關系的淡化帶來的是“禮”的調節功能的的缺失,“禮治秩序”在傳統社會中起著穩定社會和人倫關系的作用,每一個人根據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場合應該有不同的“禮”,這是一種處世策略,社會也因此更加固定,“禮治秩序”的動搖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社會關系的脆弱,人和人不再處于一個大的家族網絡中,而成為單個獨立的結點,城市關系即是這種結點的代表,它會成為以后農村關系發展的趨勢和方向。
[1]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2]賀雪峰.新鄉土中國——轉型期鄉村社會調查筆記[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3]楊秋林,汪永濤.《鄉土中國》解讀[J].Legal System And Society,20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