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旅游

郭 選

秦老大今年六十八了，這天，他和往常一樣，在自家地里干活，一隊騎自行車旅游的退休老人路過，向他討水喝。

這些退休老人騎著改裝的電動自行車，戴著清一色的船型頭盔，個個臉色紅潤，有說有笑。他們見這么熱的天，秦老大還頂著日頭在地里干活，便同情地說：“看你這歲數，要是在城里，早該退休享清福了。唉，真是怪可憐的!”

秦老大一聽，像受到了侮辱，脖子一梗，道：“我在地里干活怎么了?我們農民一輩子就是這么過來的。”

一個騎游隊的老人說：“這也難怪，沒吃過海蜇，當然覺得黃瓜最脆，你要是過幾天我們這樣的生活，恐怕就不會這樣說了。”

秦老大仍然不服氣，騎游隊的隊長姓方，他提議說：“我們馬上要去下一個景點，離這兒不遠，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玩一天，也好體會體會什么叫休閑旅游。”

秦老大也真有點好奇，就說：“走就走，我倒要看看，你們這日子過得到底有啥不一樣。”

老方的車后座正好空著，秦老大就坐了上去。車子騎出沒多遠，秦老大就叫起來：“你這是什么車啊?晃得像篩糠，我這幾根老骨頭都快給晃散架了。”

老方哈哈大笑，說：“老哥，你這就不懂了，這改裝的電動自行車，俗名蹦蹦車，車子騎起來一顛簸，全身抖動，比按摩還舒服呢。實話給你說，我們旅行團里不少人都有小車，可大家寧愿騎蹦蹦車，這里面的好處可多著呢，不但健身，還可以零距離親近大自然……”

老方話沒說完，旁邊有人大聲接著說：“還可以防止第三者插足呢!”

秦老大一愣，沒明白是什么意思，再一看，接話的這個老頭車后座上坐著老伴，蹦蹦車較小，兩人坐上就滿滿的，容不下第三個人，可不是防止第三者插足嗎?弄清緣由，秦老大不由也笑了：“你們這些城里人，還真能想花樣!”

走了沒多遠，就該吃午飯了，騎游隊在路邊一個農家樂停下了。秦老大一看他們點的菜，直搖頭，筷子都下不去，這都是些什么菜呀：炒槐花，炸螞蚱，涼拌苦瓜絲，清蒸大南瓜。秦老大不屑一顧的東西，他們卻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嘖嘖稱贊。

秦老大忍不住道：“你們真是找罪受，要是在我們村子里，誰拿這些菜來待客，還不被人笑話死!”

“大肉吃多了沒好處。”老方說道，接著給秦老大上了一堂簡單生動的養生課。秦老大洗耳恭聽，心里卻有點不以為然。

飯沒吃飽，坐得又難受，秦老大還真沒覺出這休閑旅游有啥好來，好在新景點馬上要到了，他這才打起了精神。

這個景點建在城郊，名叫“世界奇觀”，景區里按比例微縮仿建了吐界各地的著名景觀：巴黎凱旋門、悉尼歌劇院、埃及金字塔、比薩斜塔……應有盡有。秦老大這輩子別說出國，連省城也沒去過，他從景點大門往里瞅，里面都是些沒見過的新鮮玩意。他的好奇心頓時被勾起來了，歪著頭直往里看。

這時老方走過來，推推秦老大：“別在門外看了，咱進去吧，這里門票價180元，但老年人是免費的，不用買票。”秦老大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非常高興，挺起胸脯來到進口。

騎游隊的退休老人們掏出證件，輕松地進了景區。輪到秦老大時，檢票員向他伸出手：“老年證!”

秦老大只辦過身份證，老年證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再一看老方他們，手里都拿著一個小本本，上面寫著“老年證”三個字。

“我沒有老年證。”秦老大實話實說。

檢票員伸手攔住他，說：“沒有老年證不能進。”

秦老大不懂了，問：“不是說老年人免費嗎?”檢票員點點頭，秦老大接著問道：“你看我不老嗎?我都快七十了，要是我這樣的都不算老人，那多大歲數才算老人?”

檢票員回答：“要看面相吧，這些人里還真數你最老，可是憑老年證參觀，是我們這里的規定。”

其他隊友紛紛替秦老大說情，有的說他的證件忘在家里了，有的說我們一起來的，這么多人，不差他一個，就讓他進去吧。

檢票員沒有說話，顯得挺為難。秦老大撓撓頭，說：“這么說來，你們是認證不認人了?”

檢票員尷尬地笑笑，道：“也不能這么說，不過，只要是退休的人，誰沒有老年證呀?你自己忘帶了，可怨不得別人。”

秦老大嘆了口氣，說：“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忘帶了，是壓根沒有那玩意兒!我們成年在地里干活，誰讓我們退休，誰給我們發老年證呀?”

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家都有點尷尬了，騎游隊的老方對秦老大說：“咱們是一起來的，也得一起進去。”邊上幾個老人也說，愿意出錢幫秦老大買票。

沒想到秦老大的倔脾氣也上來了，說什么也不肯進這個景點了，最后，他看老方他們實在過意不去，就問老方借了相機，說：“你給我在這門口拍張照吧，也算出來旅游了一回。”拍完照，秦老大讓大家先進去，自己在外邊等著。

等老方他們出來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回去的路上，秦老大看著大家數碼相機里拍的照片，心里突然有點酸酸的。這種心情，可是他出來之前沒想到的。

快到家的時候，秦老大看到路上有兩個老哥們扛著鋤頭，忙從蹦蹦車上跳下來打招呼。兩個人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才認出來，一個哥們拍了他一巴掌，道：“好啊，戴上頭盔我都不認識了，你啥時候也退休了?”

另一個則開玩笑道：“我說馬群里怎么跑出個牛來，你這個老牛呀，能和人家吃慣一個槽里的食嗎?”

秦老大嘆了口氣，說出了一句憋了很久的話：“唉，今天我才知道，咱們和人家真的不一樣。退休……真好!”

一個老哥們揮揮鋤頭，道：“你想得美，咱肩膀上的韁繩，不到死摘不下來!”

騎游隊把秦老大送到家門口，老方和隊里的老人們都有點不好意思，覺得對不住秦老大，秦老大卻主動說道：“沒事，謝謝你們，讓我也感受了一把退休的滋味!”

秦老大的話音剛落，從路邊的玉米地里鉆出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沖著秦老大喝道：“你到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是玩心不退，話也不留一句，跟著人家就走，玩到天黑才回來，玩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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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有點莫名其妙，老漢這是訓斥誰呢?再一看秦老大，大家明白了，只見秦老大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活脫脫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老漢余怒未消，胡子一抖一抖的：“我都九十出頭了，還不敢說退休，你倒好，年紀輕輕就想著學人家退休，想著到處玩!你看地里的草都荒成什么樣子了?還站著干什么，趁天還沒黑，還不快跟我到地里拔草去!”

老漢一轉身又鉆進了玉米地里，秦老大趕緊一溜小跑跟了過去，走到玉米地跟前，他突然想起忘跟大伙說再見了，急忙轉過身，向大家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個手指晃了晃。

那意思大家也都明白：“唉，我也退休了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