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龍虎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3)
中國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政治學分析*
曹龍虎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3)
本文以轉型時期中國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為研究對象,具體考察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政策內容、動力機制和過程。筆者認為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制度變遷過程反映了轉型時期中國特定時空背景下制度變遷的機理:落實憲法賦予的公民的同等權利和創新既往的管理模式是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主要內容;市場化改革帶來的對現存治理體系和制度安排的挑戰是促進制度變遷的主要原動力;制度創新的主體力量是政府,其過程表現為體制內的上下互動。由于制度供給主體的功能局限性導致我國的制度文本和制度實施效果之間存在巨大的落差,只有突破制度變遷與創新過程中的單一動力作用,建立公民、社會、國家之間的持續互動機制,才能實現制度的有效供給和均衡。
轉型時期中國;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制度變遷
國家的轉型和社會的成長是中國制度創新與變遷的基本場景,研究處于此種生態中的制度變遷的機理是透視中國政治發展的一個有力視角。新中國成立后,為了迎合革命后中國在社會資源總量不足的情況下實現現代化的戰略需要,政府實行了高度統合的制度形式,以期通過對資源的強制提取和重點投放,確立現代化的政治體系和經濟體系。[1]在此種背景之下,中國的農村社會和城市社會都經歷了一個重新改造和被納入國家體系的過程。在農村,經過土地改革、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等一系列社會改造運動之后,國家力量成功實現了對農村社會的滲透和對農村新政治秩序的構建。在城市,經過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和公有制形式的確立,單位成為了城市社會中的基本單元,實現了對社會的有效組織和整合。依托于人民公社、城市單位這兩個強有力的組織系統,國家實現了資源的高度壟斷和集中,中國開始步入了全能主義的國家形態,作為連接個人與國家的社會從整體上不復存在,作為國家政權在基層延伸的人民公社和單位體制成為個人與國家關系的制度連接點。集權政治框架下的封閉的治理格局塑造了“城鄉分治、一國兩策”的二元社會結構。1958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將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日漸形成的城鄉有別的戶口登記與遷移制度固定下來。這一條例與以前及以后頒布的相關法律、法規、規章、政策結合在一起,共同構建了中國特色的戶籍制度體系。改革開放之后,原有的戶籍身份體系出現松動,在城鄉之間出現了基于擇業、流動、遷徙和居住自主化特征的人口流動現象,并且隨著市場化改革的推進和公民社會的發育,人口流動呈現出規模的擴大化和機制的常態化趨勢。以戶籍制度為依托的封閉的二元治理體系越來越不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對流動人口的控制和管理稱為國家治理的一個空白地帶。作為我們國家基本國策的計劃生育政策是一項“剛性的制度措施”,很多省份將計劃生育工作作為政府部分考核的重點,實行“計劃生育工作一票否決”的干部考核機制,計劃生育的實施情況與地方官員的職務升遷、福利體系直接掛鉤,是地方公務員績效考核的一個重要標準。由于其強制性特征,選擇國家無法實施有效控制的人口流動方式來逃避計劃生育成為很多人逃避計生的一個重要選擇,而加強對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的管理成為衡量一個國家治理能力的重要標志。所以圍繞著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的相關政策的制度創新不僅有利于我們窺探現代國家治理術的發展,還有利于我們辨識中國政治發展的邏輯和機理。
當前關于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學、法學、管理學等等領域。在社會學界,關于流動人口問題的研究一直是其研究的熱點,即使是范圍相對狹窄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問題的研究成果也是多如牛毛。在經過大量實地調研、問卷調查的基礎上,一些學者考察了人口流動計劃生育工作產生的影響(黃晨熹,1998),還有很多學者對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的狀況、運行機制等作了詳細的描述,對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模式的創新作出了很多有益的探索(江立華,2004;鄧躍東,2005;石人炳, 2006;蘇建民,2009);法學界更多的從公民權利保障的角度談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管理問題(王建芹, 2007,周林剛,2008),提出要建立基于國民資格基礎上的權利平等的計劃生育管理模式;管理學界對人口的計劃生育管理模式也提出了很多創新意見,認為應該建立社區自治的管理模式(桂世勛,1992;周長洪,2005;王承寬,2006)。相比較而言,政治學對此的研究相對非常薄弱。本文將在綜合國內外各種理論的基礎上對轉型時期中國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機理展開研究。本文以為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問題作為轉型時期中國特定時空背景下出現的問題,它的治理政策的變遷一方面是市場轉軌和社會變遷的結果,另一方面又受當前國家模式和政治構架的規制。由于中國處于轉型這個特定的時空場域,其復雜性使得我們很難對當前中國制度變遷的機理作全面的透視,但筆者還是希望在綜合各種理論的基礎上,通過對有限資料的研究來厘清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邏輯。下面本文將從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政策內容、動力機制和過程來展開本文的論述。
戶籍制度本指戶籍管理制度,是政府職能部門對所轄居民的基本狀況進行登記(包括常住人口登記、暫住人口登記、出生登記、死亡登記、遷移登記、變更更正登記等等)并進行相關管理的一項國家行政管理制度,其目的在于維護社會治安和提供人口統計資料。但是為了在資源總量不足這一狀態下實現現代化,革命后的中國采用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戰略措施,大量的資金和基礎設施被投入到城市發展中,農村發展嚴重受到阻礙,戶籍制度也超越了其原本的職能定位,日益成為糧油供應、勞動就業、社會保障、義務教育等公共福利體制的載體性制度。改革開放之后,由于流動人口規模的擴大化和機制的常規化,這種差異在一定程度上被彌補,但是由于戶籍制度并未廢除,這種以戶籍制度為載體的公共福利制度和行政管理體系依然存在并得以延續。作為行政管理體系一個環節的計劃生育管理體系也深受這種管理模式的影響,形成了城鄉有別的計劃生育管理制度及其配套體系。在農村,我們國家實行的是依托村民委員會體制的計劃生育管理模式;在城市,自20世紀70年代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以來,城市計劃生育管理采取的是“部門管理”和“戶籍管理”為特征的模式,其具體的管理措施主要是對單位職工采取部門管理,通過行政考核等手段把單位職工落實計劃生育納入各部門的工作責任之中,讓各部門管理其下屬單位,以達到保證育齡職工落實計劃生育的目的。除此之外,對單位體系之外的人,計劃生育行政管理部門實行自上而下——市、區、街道,直至居委會(把居委會作為街道下屬結構),對轄區內無固定單位的居民進行縱向“一竿子插到底”式的行政管理。[2]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流動人口規模的擴大,依托于戶籍制度的計劃生育管理模式越來越不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當前我國流動人口與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也主要圍繞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的管理模式及其配套的福利措施這兩個方面展開:
一方面實行權利回歸措施,改革戶籍制度、逐步剝離戶籍制度所帶有的各種福利措施、賦予流動人口平等公民權等權利回歸措施。1999年國家計生委頒布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的第九條規定:“流動人口現居住地的鄉(鎮)人民政府或者街道辦事處應當向其中的已婚育齡流動人口進行人口與計劃生育宣傳,并組織有關單位向育齡夫妻提供避孕節育措施服務?!?004年頒布、實施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模式與服務工作若干規定》更是明確指出“現居住地應將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納入本地區經常性管理和服務范圍,實行與戶籍人口同宣傳、同服務、同管理”。這些具體的措施中間已經涉及到改革現行的以戶籍制度為載體的公共福利制度體系等內容。逐步剝離以戶籍制度為載體的各種福利,使戶籍管理功能回歸本位,使各種福利制度與普遍的公民身份相聯系。雖然由于制度實踐過程中的瑕疵,但是改革戶籍制度、給予流動人口平等的公民權利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潮流。
二是創新流動人口的管理模式,改變傳統的“兩地共同管理”模式,實行以“現居住地管理為主”和部門合作的屬地化管理模式。1991年12月26日經國務院批準,由國家計生委發布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辦法》對流動人口的管理原則強調了現居住地和常住戶籍所在地“共同管理”,沒有規定哪一方應該負主要責任,而且也沒有規定各部門之間的責任、協作、分工等,造成了配合不好,甚至互相推諉的現象的發生。新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及其后續的相關文件明確了各部門、各單位的責任,確立了“以現居住地管理”為主的管理模式和部門協作機制。1999年頒布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辦法》的第六條規定:“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工作由其戶籍所在地和現居住地的地方人民政府共同管理,以現居住地管理為主。”并且明確了流出地政府和人口計生部門的主要工作職責有“為流出人口辦理流動人口婚育證明”;“對流動人口開展計劃生育宣傳教育”;“指導流動人口已婚育齡婦女知情選擇安全、有效、適宜的避孕節育措施,適時提供隨訪服務”;“與流出人口已婚育齡婦女簽訂計劃生育合同”;“做好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服務的信息溝通和反饋工作”等。《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第五條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公安、工商管理部門、勞動就業、衛生、房產管理等行政部門應當配合同級計劃生育行政管理部門,在各自的責任范圍內做好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和服務工作”。2004年開始實施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和服務工作若干規定》更是進一步明確了各級流動人口和計劃生育部門要“會同公安、民政、勞動與社會保障、建設、衛生、等有關部門”,“對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實行綜合決策、綜合治理、共同做好管理和服務工作”,建立“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綜合管理服務機制”。
公共選擇學派認為,政府也是一個“經濟人”的單位。因為政府是由政府中的政治家與公務人員組成的,這些人都是經濟人,他們都有自己的私欲,都追求個人的利益。由這些人所組成的政府當然也有自己的特殊偏好。一般認為,政府通過制度創新提供制度安排所要實現的目標有兩個方面:一是經濟方面的目標,即實現財政收入最大化。政府力圖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加速經濟增長,從而使財政收入最大化,政府將為每一個利益集團設計不同的財產權利。由于存在所謂的競爭約束和交換過程中的費用約束,在使財政收入最大化與降低交換中的費用,促進經濟增長的有效率體制之間存在持久的沖突。二是政治方面的目標,即實現政治支持最大化。我國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制度變遷,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用上述理論來解釋。由于城市流動人口規模的日益擴大,在東莞等市區甚至已經超過居住地的人口規模,流動人口管理的成本越來越高。同時,由于流動人口的管理無法納入國家治理體系的網絡之中,流動人口的權益無法得到保障,國家試圖通過新的制度安排保障流動人口的合法權益,贏得民眾廣泛的政治支持。具體而言,我國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動力機制可以從三個維度來厘清:從宏觀層面分析,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是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結果,是國家為適應市場轉軌和社會轉型的需要主動作出的制度調整;從中觀層面分析,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反映了當前的行政調控機制無法實現對社會的有效治理,是國家治理機制應對社會變化的適時調整;從微觀層面分析,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反映了國家破除了舊有的利益壁壘,維護民眾公民權利、實現利益均衡、重塑合法性基礎的實踐。
(一)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是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結果,是國家為適應市場轉軌和社會轉型的需要主動作出的制度調整。在轉型時期中國,市場調節下的利益多元化,使人口的擇業、流動、遷移和居住呈現社會化、自主化的特征,人戶關系逐漸剝離,人口流動逐漸成為一種社會常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流動人口規模呈不斷上升的趨勢。根據國家人口計生委的統計,我國的流動人口數量從1993年的7000萬增加到2003年的1.4億,10年內翻了一番,流動人口超過了全國人口總數的10%,約占農村勞動力的30%,其中15歲到35歲人口占全部流動人口的70%以上。[3]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推算,流動人口為14735萬人,其中,跨省流動人口4779萬人。與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流動人口增加296萬人,跨省流動人口增加537萬人。[4]隨著流動人口規模的日益龐大,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管理工作的壓力也不斷加大,為了適應經濟轉軌和社會轉型的需求,國家需要適時對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政策作出調整,對流動人口的計生工作作出新的制度安排。
(二)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反映了當前的行政調控機制無法實現對社會的有效治理,是國家治理機制應對社會變化的適時調整?,F代國家的構建和治理理論告訴我們,現代國家建立的過程就是國家權力不斷向社會滲透的過程,對社會的組織化 、網絡化管理不僅是現代國家構建的基礎,也是國家有效治理的前提條件。有調查表明,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率比戶籍人口要低10%左右。而且,流動人口的違法生育所占的比例也是非常高的。根據國家人口計生委2005年對江蘇、廣州等6省市的調查,農民工計劃外生育約占各地違法生育總量的50%—80%,其中深圳、廣州、東莞三市,農民工違法生育分別占各市違法生育的95%、87%、61.6%。[5]由此可見,當前的行政調控機制已經無法實現對社會的有效治理。1999年國家計生委頒布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和2004年開始實施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和服務工作若干規定》都明確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實行現居住地和戶籍所在地人民政府共同管理,以現居地管理為主的原則”,并規定了流出地和流入地地方政府和計生部門的職責,其中流出地政府和計生部門有“為流出人口辦理流動人口婚育證明”、“做好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服務的信息溝通和反饋工作”等;流入地政府和計生部門有“負責對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的日常管理,并將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納入當地計劃生育管理”等職責。但是在實際工作中,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網絡管理一直沒有建立起來。根據國家人口計生委2006年組織開展的第六次全國人口和計劃生育抽樣調查資料和國家統計局2005年全國1%人口變動抽樣調查數據,各省上報的跨省流入18—49歲人口數量為4849.9萬人,而各省上報的跨省流出人口總數為5429.6萬人,跨省流出人口比跨省流入的數量多580萬人,據此我們可以推算,至少有580萬人沒有納入流動人口“屬地化”管理范疇。而其中各省上報的流入人口中已婚育齡婦女為1225萬人,但是上報的流出人口中已婚育齡婦女總數為1743.2萬人,中間存在518.2萬的漏統,所以我們可以說“盲區”中的人口以已婚育齡婦女為主,其比例高達89%。[6]
(三)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變遷反映了國家破除了城鄉二元結構的利益壁壘,維護民眾公民權利、實現公民資格基礎上的利益均衡。據廣東省統計,2002年廣東省流動人口孕產婦死亡率占全省孕產婦死亡總數的83%,是廣東省常住人口孕產婦死亡率的4倍多。流動人口中新生兒破傷風發生數占全省新生兒破傷風發生總數的97.3%,是全國新生兒破傷風發生率的23.3倍。[7]國家計生委農民工計劃生育和生殖健康調研組的調查顯示,至少72%的計劃生育手術費由農民工自己負擔,大約80%的農民工從未獲得過免費的避孕藥具。流動人口的權利保障措施無法得到落實。所以國家計生委發布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在第九條就規定:“流動人口現居地的鄉(鎮)人民政府或者街道辦事處應組織有關單位向育齡夫妻提供避孕節育措施服務”,2004年頒布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和服務工作若干規定》更是要求,“現居住地應將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納入本地區經常性管理和服務范圍,實行與戶籍人口同宣傳、同服務、同管理”,以期打破舊有的城鄉二元結構的利益壁壘,將流動人口和戶籍人口都納入國家社會治理網絡體系,賦予流動人口和戶籍人口同等的公民權利,實現對流動人口基本權利的保護。

表1 各地上報的跨省流動人口情況 單位:萬人、%
一般而言,制度創新主體不外乎三種:個人、個人之間自愿組成的合作團體和政府機構。新制度學派的代表人物戴維斯和諾思認為,制度創新可以在上述三級水平上同時進行。個人、個人之間自愿組成的社會團體的創新在一個自下而上的社會變革原則下是可以大量存在的。但是在中國,由于集權政治框架的規制,制度變遷主要表現為體制內利益的調整和均衡,提供制度安排、實施制度創新最主要的是政府。而在政府內部,制度創新又表現為政府層級的差異,越是權力中心的最高層越可能成為制度創新的“第一行動集團”,而下一級的政府機構則充當“第二行動集團”,①高一級政府作為“第一行動集團”直接提供制度安排,或者為下級政府——“第二行動集團”的制度變遷設立整體性的邊界和方向。“第二行動集團”一方面執行、維護“第一行動集團”的制度創新方案,另一方面在“第一行動集團”所規制的制度框架與邊界范圍內繼續進行制度創新并將其制度創新的有益成果反饋給“第一行動集團”以尋求其制度成果的法制化和規范化。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的制度變遷遵循政府內部上下互動的邏輯,它的主要路徑選擇為:中央政府一方面直接提供制度措施,地方政府執行該制度措施,另一方面為了考慮各地的不同情況,中央政府又為制度創新設立整體性的方向與邊界,地方政府在中央政府設立的方向與邊界范圍內展開一系列制度創新,其中卓有成效的制度創新成果將會被法制化和規范化,從而作為一種確認的制度被推廣。
1991年,鑒于流動人口規模的不斷擴大和計劃生育的嚴重性和迫切性,“第一行動集團”——國務院頒布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對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工作作出了“兩地管理”的模式的規定,此項法規的頒布標志著我國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進入規范化階段。各地在該項法規的規制下進行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問題的管理。但是隨著流動人口規模的擴大化和機制的常規化,該法規在實踐過程中存在權責不明和管理不到位等問題,“第一行動集團”——國務院又適時調整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的管理模式。1999年,國務院頒布了新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辦法》,確立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由其戶籍所在地和現居住地的地方人民政府共同管理,以現居住地管理為主”的管理原則。按照這一新制度原則,各地努力開展了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模式的執行和改革。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國已有27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制定了地方性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辦法,一些省(自治區、直轄市)的地級市還制定了相關的管理辦法。許多地區都建立了統一的外來人口領導協調機構,將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納入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管理體制之中。同時,根據2004年7月份國家計生委政策法規司的調查結果。全國31個省(區、市)人口計生委均設立了不同類型的流動人口計生管理機構(包括專門的流動人口管理處、掛靠在相關處和事業單位性質的流動人口管理站(辦);全國76%地(市)級人口計生部門設置了流動人口管理機構;約78%的縣(市、區)級人口計生部門設立了流動人口管理機構; 25%的鄉鎮(街道)級設置流動人口計生管理機構。圍繞著“第一行動集團”提供的制度成果的推廣和執行在各層下級政府得到了有效的落實。
除此之外,地方政府還在中央政府設立的制度邊界和框架內進行制度創新,并謀求制度措施的法制化和規范化。2001年國家計生委、民政部、中國計劃生育協會聯合發出了《關于加快城市社區人口與計劃生育工作改革的意見》,并以2001年年底在杭州召開全國城市社區計劃生育會議的形式對包括社區計生管理機制建設在內的全面推進城市社區人口與計劃生育工作改革做出了部署,明確提出了“依托社區、建立‘屬地管理、單位負責、居民自治、社區服務’的城市流動人口與計劃生育管理機制”。[8]根據這一制度精神,各地方開始探索適合本地特色的流動人口管理模式。其中有代表性的制度創新成果主要有:(1)上海的“目標管理責任制”模式:以全國《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管理辦法》和《上海市外來流動人員計劃生育管理辦法》為指針,把外來流動人員計劃生育管理納入本轄區人口和計劃生育工作目標管理責任制,增加經費投入、強化服務意識、增加相關管理者的責任。(2)武漢的“三長責任制”模式:以公安局長、工商局長、計生委主任為主,勞動、人事、城建、房地、交通、衛生等相關部門共同參與的流動人口計生管理模式。它是一個多部門參與配合、共同負責的綜合管理機制。(3)濟南的“兩位一體”模式:依托暫住人口管理服務站,發揮暫住人口協管員和基層計生工作人員兩支隊伍的合力作用,在基層形成“兩位一體”的管理機制。(4)寧波的“社區化管理”模式。把流動人口融入社區管理的模式,為流動人口提供社區化的管理和服務。[9]這些制度創新成果都先后作為地方政府的制度創新成果得以法制化和規范化,并且在不同程度上得以推廣。從以上我們可以看出,我國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的管理制度的變遷都是體制內政府主動供給的產物,其中既發揮了中央國家機關的政策主導作用,又調動了了地方的積極性,是一個在中央政府提供的制度框架內上下持續互動的過程。

附圖 各級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機構類型及設置比例
綜合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政策變遷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市場化改革對我國現有的治理體系和制度安排帶來了很大的挑戰,為了適應這一形勢下的國家有效治理的要求,針對流動人口的計劃生育管理問題國家作了很多有效的制度調整和創新,但是在我國,由于受集權政治框架的規制,制度創新主要表現為由政府充當創新主體的強制性制度變遷,由個人、社會組織充當制度創新主體的誘致性制度變遷很難啟動,其創新成果也很難得到法制化和規范化。作為一種社會規范體系的制度,它的變遷與創新應該體現為國家、社會與制度之間交相互動的過程,而不應是單一動力作用的結果。個人特別是由個人自愿組成的社會團體的制度創新對制度供給的平衡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作為人們為一些共同目標而結合到一起的團體或實體的社會組織的發達與否,不僅體現著社會發育的完善程度,而且還會切實影響制度措施的實施效果。換句話說,發達的社會組織影響制度的運行和創新,既可能成為制度執行的主要力量,也可以成為制度創新的重要載體。鑒于當前轉型時期社會組織不發達這個特定的時空背景,政府除了應該承擔制度供給的主體職能之外,更應該放松管制空間,為社會組織和社會團體的自我管理和自我發展提供制度空間,并積極尋求與社會組織和團體的合作,鼓勵其進行制度創新,并將其創新的有益成果法制化和規范化,以期實現對社會的合作管理和善治。
注釋:
①唐興霖教授將制度創新的決策者和首創者稱為“第一行動集團”,在制度創新過程中幫助“第一行動集團”獲得利益并分享追加利益的稱為“第二行動集團”,“第一行動集團”最先認識到現行制度的弊端,預見到潛在利益,并最終提出制度創新的方案;“第二行動集團”執行、維護“第一行動集團”所作出的制度創新方案,他們共同努力,促成制度創新。
[1]劉建軍.單位中國——社會調控體系中的個人組織與國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5.
[2]周長洪.探索新型社區人口與計劃生育管理模式[J].人口學刊,2005,(1).
[3]朱玉,周婷玉.全國流動人口十年內翻番[Z/OL].http://www.hndaily.com.cn/new/php/ 20050106/38170.php.
[4]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結果主要數據公報[J].北京市工會干部學院學報,2006,(2).
[5]國家計生委農民工計劃生育和生殖健康調研組:對農民工計劃生育和生殖健康問題的調研與建議[J].人口與計劃生育,2006,(2).
[6]國家人口計生委發展規劃司.2006年全國人口形勢變動特點[J].人口與計劃生育,2007, (11).
[7]何愛娥.加強流動人口生殖健康服務的管理.人口與計劃生育[J].2003,(3);龍科.50宗產婦死亡案幾乎都是外來[N].南方都市報,2006-02-17.
[8]國家計生委、民政部、中國計劃生育協會.關于加快城市社區人口與計劃生育工作改革的意見[N].中國人口報,2001-11-07.
[9]江立華.城市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的管理模式:問題與對策.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J].2004,(3).
(責任編輯:小 冰)
D62
A
1672-1071(2010)02-0047-08
2010-01-23
曹龍虎(1987-),男,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政治學理論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政治哲學、政治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