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磊

作為非奧運項目、非全運會項目,軟式網球的比賽基本沒有獎金,集訓隊除了提供餐食、住宿、裝備外,沒有其他補助。而這恰恰成就了趙蕾“業余運動員”的身份
剛剛結束的廣州亞運會上,小學體育老師趙蕾奪下亞運一金兩銅后說,她需要趕緊回去給孩子們上課。
這可能是中國金牌選手中,唯一一位有正式工作的業余運動員。這是個巧合,趙蕾參加的軟式網球是非奧運項目、非全運會項目,地方專業隊不重視,而趙蕾本人又具有一定實力,因此有機會進入了賽前臨時組建的軟式網球國家隊,成就傳奇。在國外,這樣可以拿金牌的非職業運動員普遍存在,但在中國,如果現行的體育管理體制不改革,趙蕾可能仍只是唯一一個。
被迫中斷專業運動員發展
不滿7歲那年,趙蕾開始學游泳,可學了一年她還是不敢往下跳。父親找到教練,問自己的孩子學游泳到底會不會有作為。教練答,孩子的身材不夠高,只能練練當業余愛好。“那就不游了,以后掉到水里淹不著就行。”父親對趙蕾說。
趙家沒出過專業運動員,也不愛好體育,送趙蕾學游泳,多是出于“青島的孩子哪能不會水”的想法。
二年級,有網球教練到青島市南京路小學招生,挑中了班上4名學生,趙蕾是其中之一。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網球是什么,父親說:“那就去吧。鍛煉身體。”
那是1997年,在中國了解網球運動的人并不多,現已消失的青島元真俱樂部招收了趙蕾他們,多是類似少年宮舞蹈班的性質。每個孩子一個月交三百塊錢便可以練球。趙蕾是班上4人中唯一報名的。
學員們每天下午都要去訓練,每天跑5000米。練了一年后,一次在青島舉行全國范圍的短式網球賽(兒童打基礎的網球賽,場地小、拍子小、用海綿球),趙蕾和隊友配合雙打得了個第五。
從此俱樂部更重視了,老師也同意趙蕾下午不上課,專心練球。教練要求更嚴,隊員練不好時,教練會打人。“被打怕了。訓練量也特別大,我受不了了。”趙蕾回憶說。
趙蕾跪在爸爸面前,堅決不再練了。父親說:“不行。”媽媽、爺爺奶奶都希望趙蕾好好上學。一段日子里,家長們為了趙蕾的去和留吵得很厲害。
在俱樂部學了快三年,1999年趙蕾被調入青島市網球隊,開始向專業運動員發展。而上初中后,學校要求趙蕾下午必須上完課才能去練球。課業壓力又大,練完球常常到晚上十二點作業都做不完,趙蕾只好早起到學校做作業,學習成績也隨之下降。
因為當時青島網球運動隊水平不高,初二那年,隊友都逐漸離開青島,到外地省市隊發展。“途中換了很多教練,來什么教練就跟什么教練。我其實也想走。”趙蕾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是家里供不起。”
當時年輕網球選手每年可以參加12站比賽,費用須自理,每一站約花三四千元,只有進入前八名,運動隊才可報銷一半費用。一年三四萬元,對于一個普通家庭是不小的開銷。另一方面,爺爺奶奶都不希望趙蕾把學習扔掉,“而進了專業隊就完全不學習了”。
在猶豫中,2003年,山東體育學院的一名老師找到趙蕾,問她“想不想來上學,同時還可以練球”。老師是網球裁判長,常年執法山東的比賽,了解趙蕾的實力。家里人也覺得既能打球,還能拿個貨真價實的大專文憑也不錯。
讓我多練一會兒
初二下學期,趙蕾就到了山東體育學院,就讀網球專業。上午上課,下午練球。但比賽機會仍然少,于是老師帶著他們轉攻軟式網球。
軟式網球起源于19世紀70年代日本,當時日本因不具備制作球和球拍的條件,就用橡膠球代替網球。軟式網球的規則、場地、比賽方法和網球基本相同,1975年開始有了世界范圍的比賽。
相比職業聯賽發展成熟的網球,中國軟式網球賽的參賽門檻較低,專業隊練得少,水平也不高,大學生可以參加比賽,很快趙蕾就找到了對付專業選手的辦法。2005年5月,趙蕾拿了全國單打第二、女雙第二、混雙第一。
時任國家隊教練賓洲找到山東體育學院,調趙蕾到國家隊集訓。
2006年的全國比賽,趙蕾獲女單第一名。國家隊備戰多哈亞運會的集訓,教練開始向趙蕾傾斜。“全隊圍繞我一個人訓練,對面三四個男隊員一個角站一個,同時打我一個。”趙蕾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沒參加過任何國際大賽。隊里對我期望很高,集訓后期,我的想法就特別多,做夢就是自己拿了亞運會冠軍會怎么樣。”
“我在想,贏了以后應該擺個什么姿勢。看電視里大滿貫贏了,都是躺著的。”趙蕾回憶說。趙蕾最后拿了第六名,她將問題歸結為,“當時很沒有經驗,連省隊都沒有待過,我就是個非專業的運動員。”
2010年4月,趙蕾再次被招入國家隊集訓備戰廣州亞運會,這時她已在青島市香港路小學任教大半年。集訓隊20名隊員中只有趙蕾一人有正式工作。在青島,趙蕾沒有教練、隊友,沒有所屬運動隊。國家隊集訓是她重新找回狀態提高水平的唯一途徑。從這個角度看,趙蕾并非是完全的業余選手。國家隊遇大賽才集訓,除提供餐食、住宿、裝備外,沒有其他補助。
趙蕾一天三練,晚上的訓練是自己加的。她經常向教練提出,自己哪方面還不行,想練練。她覺得相比其他隊友“我對集訓有一種渴望。我費那么大力氣來集訓,學校地方也協調了很久,我知道我要干什么”。趙蕾說,“多哈亞運集訓快結束時,我想趕緊打吧,打完回家。這次我一直想的是時間不夠了,想多練一會兒,但隊友們的想法和我在前次集訓一樣。”
孩子們的老師
廣州亞運軟式網球的金牌上有個牙印,是孩子們爭相圍攏看金牌時留下的。“應該是男孩,孩子們非要咬一下。”趙蕾說。
亞運奪金之后,香港路小學的孩子們寫作文、出黑板報都是關于“趙蕾老師”的,“現在都不叫趙老師了,都喊趙蕾老師”。
青島市香港路小學有60多名教師,21歲的趙蕾最年輕。
練廣播操、寫教案、準備公開課,趙蕾徹底告別了運動隊那種“拼命練,練完就睡”的生活。但參加亞運會的念頭并沒有放下,無法保證正常訓練,趙蕾就每天找人打網球保持身體狀態。
“他們(專業運動員)比較有局限性,每天都只是訓練,社會交際少,還要考慮以后的工作。我的社會交際經歷比他們更早,我感覺對打球有影響。”趙蕾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廣州亞運會前,趙蕾還是特別緊張,與在多哈不同的是,她做了很多針對性準備,比如遇到哪個對手應該怎么打。“現在工作了,自己是為了一個夢想去拼的。”在廣州期間趙蕾對自己說,“這是最后一屆了,哪個工作也不會讓你一次出去半年吧。”她想贏,但這種渴望和4年前區別很大。
比賽結束后,趙蕾趕回學校,同事為她代課半年,她實在過意不去。亞運集訓期間,香港路小學新招入兩名體育老師。
和所有冠軍一樣,趙蕾回鄉后也不斷出席各種表彰、報告會,學校安排趙蕾近期不用上課,安心準備各種活動,對于這所校齡不足10年的小學來說,趙蕾已經成為學校的代表人物。
作為非奧運項目、非全運會項目,軟式網球的比賽基本沒有獎金,集訓隊除了提供餐食、住宿、裝備外,沒有其他補助。國家隊遇大賽才集訓,地方基本沒有專業隊,“無處可去”的趙蕾只能先找工作。而這恰恰成就了趙蕾“業余運動員”的身份。如果哪天項目進入奧運會,只怕“趙蕾模式運動員”也將消失。
明年3月的日本杯軟式網球賽,趙蕾希望去,但國家隊是否需要、是否會影響學校教學,都是她要考慮的。
“自從我拿了成績,孩子們明顯地聽話了。以前孩子犯錯要說好多遍,現在喊一遍就行了。”趙蕾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我不知道會不會他們習慣了就又皮了。”她指著學校的籃球場,想將這里改成同時能練網球的場地,帶著孩子們練,畢竟軟式網球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這樣,也使這個亞運冠軍老師的風采不僅僅停留在作文里。★
提名理由★
她是這次廣州亞運會中國所有金牌選手中,唯一一位有正式工作的業余運動員。她的出現或許是個巧合,但是中國體育改革的方向卻需要更多的趙蕾出現。
人物簡介:
趙蕾,1989年出生,8歲開始學習網球,2006年入選國家隊。2005年獲全國錦標賽混雙冠軍,同年獲中國杯國際軟網邀請賽單打冠軍,2009年成為青島香港路小學教師,2010年獲廣州亞運會單打金牌。
言論:
“我現在工作了,我知道要什么,自己是為了一個夢想去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