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中國社科院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主任 潘家華
我國加速低碳轉型的內在動因
□ 文/中國社科院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主任 潘家華

5月28-29日,筆者應邀出席在柏林舉辦的“經濟綠色大轉型”國際研討會,并作大會演講和交流。由于中國在全球經濟發展和溫室氣體排放格局中的地位不斷凸顯,通過揭示中國低碳轉型的內在動因、展示中國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誠意與績效,有助于增進理解,駁斥歪曲,樹立中國負責任大國的形象。
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實現2℃溫升控制目標背景下,可持續增長必須是低碳的,低碳增長是積極增長,而高碳增長則很可能是負面的。中國落實科學發展觀,實現低碳增長,已經開始了綠色大轉型的進程,而且呈加速態勢。
首先,從戰略上,中國發展低碳經濟,不僅僅是為了應對全球氣候變化,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同時也是可持續發展的需要、能源安全的需要、環境和生態保護的客觀要求。中國化石能源的資源稟賦特征是缺油少氣富煤炭。中國目前汽車擁有率約為每千人50輛,不是美國的1/15,歐盟和日本的1/10,而石油進口已占石油消費總量的一半以上。中國煤炭儲量相對豐富,但2009年,中國已經成為煤炭的凈進口國。煤炭燃燒排放的二氧化硫、氮氧化合物、重金屬汞、粉塵和固體廢棄物,引發巨大環境代價。因此能源安全、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社會,客觀上要求我們迅速而大規模轉型,即使沒有氣候變化,低碳、零碳發展也勢在必行,迫在眉睫。對中國來說,不是轉型不轉型的問題,而是如何加快轉型的問題。
第二,中國的低碳轉型可以有多快?顯然,中國的轉型只能通過發展來實現,而不是回到傳統的農業社會來實現零碳。當前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還需要大量的能源密集性資產的積累,如城市基礎設施、房屋建筑等,在當前經濟技術條件下,化石能源的市場競爭優勢顯然優于其他能源品種。如果立即拋棄化石能源而采用成本相對高昂的可再生能源,中國的城市化、工業化進程必將嚴重滯后、拉長,人們的生活水平難以迅速達到與發達國家可比的質量水平。而且,發展可再生能源需要大量資金和技術投入,錢從何來?“羊毛只能出在羊身上”。發達國家可再生能源價格補貼, 經費源于化石能源稅。中國如果大力發展電動汽車,顯然也需要向大規模的常規汽車征稅才能籌集資金。如果只有100萬輛存量汽車,每車征收1000元,只有10億人民幣,補貼電動汽車研發與市場化,杯水車薪。如果有1億輛汽車存量,每車征收仍為1000元,則可征收1000億人民幣,可以大力推進電動汽車的研發和市場化。因此,立即零碳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必要的。低碳進程存在一個悖論:高碳促低碳。但高碳必須有一個上限,低碳必須有一個目標,以加速低碳轉型進程。
第三,中國向國際社會宣布的2020年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量比2005年水平降低40%—45%,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總量15%,以及森林碳匯目標,是中國低碳增長轉型的行動目標。中國的上述目標難度大,剛性約束強。碳強度目標只針對化石能源燃燒的二氧化碳,沒有包括其他溫室氣體。從“十一五”20%節能目標的實現情況看,今后難度會不斷增大。但是,非常明確的是,中國正在制定的“十二五”規劃,會納入溫室氣體減排目標,并分解到各省和主要行業部門,作為約束性指標加以落實。中國做事言必信、行必果。目前低碳城市、低碳社區、低碳企業、低碳消費已成為全社會的行動,中國低碳轉型的聲勢,比發達國家還要浩大。中國風能、太陽能的增長速度遠高于多數發達國家。
第四,中國的低碳增長轉型,需要國際協同努力。作為發展中國家,中國的能源消費和碳排放仍將增長,對全球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形成挑戰。可見,中國的低碳轉型,僅有中國的努力是不夠的,需要全球共同努力。資金在某種程度上并不重要,技術合作似乎比資金更重要,技術可以指明減排的潛力和方向,但更重要的是發達國家在低碳消費方面的率先垂范,發展中國家必然會效仿,可能做得更好。
筆者的觀點激起了與會者的極大興趣,同時也有許多聽眾質疑中國的努力與績效。有人問到:中國碳強度減排是相對目標,即使中國碳強度下降45%,如果中國經濟仍按10%的速度增長,中國在2020年溫室氣體排放總量還將增長60%。針對這一問題,筆者解釋到,中國在15年間,尤其是在工業化、城市化的快速發展時期,將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降低幅度高達40%—45%,目標高,難度大,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做到。中國改革開放30年,經濟以年均10%的速度增長。目前的工業化已處于中后期階段,2009年鋼鐵產量達5.7億噸,水泥16.5億噸,均占全球產量的50%左右,產能已近飽和甚至過剩,中國經濟增長速度也將趨緩,難以達到年增10%的水平。打個比方,例如德國,作為一個成熟經濟體,經濟增長多穩定在2%左右,因為德國經濟外延擴張空間有限,生活品質提高的幅度也有限,不可能像發展中經濟體或大規模工業化階段那樣持續高速增長。不僅如此,中國經濟增長已經出現從規模擴張到品質提升的轉型,制造業比重將不斷下降,服務業比重會持續上升。因而同樣的經濟增長速度對能源需求的增長必將大幅下降。因此,隨著中國經濟發展,溫室氣體排放會有所增加,但不可能以10%的速度增加。中國認同2℃目標,也必然會努力與國際社會一起實現這一目標。
在會議期間,筆者還與許多與會者開展了交流。德國柏林市議會議員斯萊德女士要求筆者給中國政府建議,大力補貼太陽光伏發電,支持并拯救德國的光伏產業。她說,德國因金融危機對太陽光伏發電補貼存在較大爭議,如果中國也補貼,則對歐洲是一個支持,推動世界光伏行業的發展。筆者告訴她,中國政府有補貼,每瓦補貼20元,每千瓦補2萬元。但是,相對于每千瓦火電裝機成本6000元,補貼水平不可謂不高。中國政府規定的光伏上網電價,達到火電的5倍甚至更高。但是,更大幅度、更大規模的補貼,還有一個財政承受能力問題。德國歐洲經濟研究所的學者對筆者稱,目前德國陸上風電上網電價每度9歐分,海上風電上網電價每度14歐分,需要相對低價的煤電和核電的交叉補貼,不然難以維繼;太陽光伏上網電價目前為每度電40歐分,可能降到35歐分,而且協議一簽就是20年,電力公司只能轉嫁給消費者,目前已經產生了許多問題。歐洲經濟研究所的學者說,這不僅是一個成本問題,還有一個輸變電問題。德國大規模風電只能在北部的海上,成本高且不說,關鍵是要將電輸送到德國南部用電負荷中心。筆者根據中國長距離輸電的經驗認為輸變電很簡單:中國的三峽水電可直流輸送1000多公里到上海、廣州。但德國的情況似乎不同:居民反對建輸變電線路,沒有老百姓的許可遠距離輸電根本不可能。可見在發達國家,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和核電的地位,也存在較大的爭議。這也是為什么發達國家在減排目標的數字上趨于保守而且摻水的原因所在。
高碳必須有一個上限,低碳必須有一個目標,以加速低碳轉型進程。
通過此次交流,筆者認為有幾點需要引起我們關注:
一、要積極正面宣傳中國節能減排的努力與績效,消除發達國家普通群眾對中國的誤解。我們不僅是要把握話語權的問題,而是要引領話語權。
二 、對可再生能源利用,需要從兩個方面考慮:①與國際合作、協力,減少風險,加快步伐;②既要積極,又要穩妥,宜大力投入研發,但不宜大規摸補貼開發利用。
三、對核電的原料、安全和環境問題進行進一步評估、減少風險。
四、要堅定不移地節能減碳,從可持續戰略高度,全面打造和提升碳競爭力。
五、對于國際氣候協定,需積極參與,但不宜有過高預期,要謹慎承諾 。